第三十九章
次日，李竹依起了个大早来到东厨帮忙。凡是林季安喜欢吃的，都哐哐做了满满一碟子。
她和李儒大盒小包来到台院门口时，守卫总算是没再拦住他们，不仅如此，还贴心带他们来到了牢狱门口。
“一炷香时间，看着些吧。”等到看守牢狱的守卫检查完他们带进去的东西没有什么可疑物品后，便让开放行。
两人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匆忙奔驰的脚步声：“等一下等一下！”
“陈澜？”李竹依回过头，他手上竟也提了一个食盒。
“还真给我赶上了。”陈澜撑着膝头喘了两口气，举起手中的食盒递给李竹依，“这个，侯爷说一起捎给林大人。”
李竹依纳闷，陆侯爷也要给安哥送吃的吗？她看了看自己两只手一同提着三层大食盒，想着过夜的话就不能吃了。
看着李竹依犹豫的模样，陈澜生怕这盒子带不进去，急忙道：“侯爷说了，一定要给。”
李竹依将手中的食盒换成单手提，向陈澜伸手接去：“没说不捎进去，就是担心安哥吃太撑了。”
“慢着！”眼看就要接过食盒，守卫横声止住，“先打开看看。”
其实陈澜今早奉陆琰的命令来送东西时，就在猜想昨夜主子回来后在府内叮叮当当忙活不休息是不是在做这个。要知道陆琰这几年进厨房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哐嘡，盖子应声揭起。好奇心驱使两人都往守卫那边偏了偏头。
几块形状大小崎岖不一、暗红色的糕状……吃食静静躺在其中。
这个是什么？真的可以吃吗？
李竹依和陈澜相视一看，谁也没开口说什么。心意嘛，两人心照不宣。
守卫简单扫了两眼，在确定这盒东西不会要了嫌犯的性命之后便将李儒和李竹依放了进去。
台院牢狱比县衙的要大上许多，这边建在地下，常年难以透进日光。唯一能辨别是夜晚还是白日的，就是每间牢房后方墙面上端巴掌般大小的铁窗。铁窗正是台院地面的高度，若下了雨，这里还会被堵上。
下了台阶，李竹依只觉得一股混杂着铁锈和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阴嗖嗖的。照亮过道的光源只有两旁经过特制的蜡烛，要比寻常家里用的大上不少。白色的蜡液经过灼烧流到底座堆积成灰褐小丘，看来已经很久没有清理过了。
过道很长，每间牢房关押的人都很安静，要么屈身侧躺在草垫铺着的石板上，要么颓丧着坐在桌前盯着桌上幽幽的烛光看得出奇。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便是他们移动双脚时，束缚双脚铁链晃动的声音。
因为他们几人经过的动静，有些牢房里的人会抬头看看是谁来了，毕竟这里鲜少有外人进入。
好压抑的环境，要是自己在这里待上一天可能都会难以忍受。李竹依心想。
快走到尽头时，守卫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到了，你们抓紧时间。”说完他就头也不回离了去。
看见里面坐在石板仰头看向铁窗外、穿着一袭白色囚衣简单半束头发的人，李竹依快步靠近，手中的食盒碰到铁栏发出一声突兀且清脆的声响。
“安哥！”
“少爷！”
就连一向沉着的李儒也发了急。
“李叔竹依？”视线离开铁窗，林季安看向牢房外，“你们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不准外人入内吗？”
两人看着林季安的脸庞，这几日好似清瘦了许多，精神也没之前好了。
“这回多亏了陆侯爷，他在皇上那求了情我们才进的来。”李竹依先一步说道。
陆琰回来了。这个消息就像一道暖流缓缓环绕身躯直上，呼吸变得迟钝，林季安怔怔定在原地，不知怎么开口。
“他……”对自己现在这样的处境，他是怎么想的，是在犹豫不知道怎么面对究竟有没有做这种事的自己吗？林季安很想这么问，不然他为什么没有来。
现在有点想……
“少爷啊，这回真的苦了你了，是老奴没用。”林季安离开后，李儒才同他讲上话，这几天不知担心自责了多少。“当初向夫人发过誓，拼了老奴这条命也会护少爷周全的，可现在……”
看着拉扯自己长大的官家，林季安也露出愧疚之色：“李叔，这与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识人不周，牵连到了你们，该说抱歉的是我。”
识人不周？李儒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是了，他们也许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为了不让他们多操心，林季安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你们在林府照顾好自己。”
“安哥你放心吧，这回陆少爷说他会为你翻案的，你很快就能回家了。”李竹依听不得林季安说这种把自己隔绝在外的话，直接搬出陆琰宽慰道。
还未等林季安从她这句话里反应过来，李竹依把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又把李儒肩上的包袱取了下来。
“这里面环境这么差，就连跟林府的杂房也比不了！”边愤愤说着，她边打开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再通过铁栏间的间隙递进去。
大氅、软垫、毯子……林季安看了都感觉哭笑不得，这包袱里是装了多少东西？他制止了李竹依递进来的动作：“好了竹依，我又不是在这长住，用不着的。”
“哪里用不到。”瞟了眼林季安身后的石板，李竹依噘了噘嘴，“就那个，多硬啊，睡着肯定不舒服。还有就你身上这件衣服，晚上又冷的。”
“这里有被子。”林季安指了指上面灰色的盖被笑得有些无奈，毕竟这里是牢狱，不是安养生息的地方。
“安哥你还是拿着吧，既然进来了就不能白来，总要留下些什么……”说着，李竹依这才想起来刚刚她放在地上的食盒。“差点忘了！安哥你快来吃点，都是你喜欢吃的。”
高一些的食盒被打开，里面碟子盛着的佳肴的香味立刻飘然而出。还真是他喜欢的菜。
旁边这个小食盒呢？不太像林府的。
李竹依顺着林季安的目光，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给他。但是……
“这个啊。”李竹依还是打开了盒子，“是陆侯爷做的……吧。”声音越说越小，林季安几乎都听不到那个“吧”字。
看着这些小小块不知所云的糕点，林季安眼中泛起些疑惑。不过看起来还是怪可爱的。
“给我吧。”
这是什么情况？李竹依没想到林季安面对自己带来一盒他喜欢吃的菜，吸引力居然还比不过这盘……吗？
在她拿起这盘东西时，咯吱一声响，盒底好似松动了一下，莫非下面还有什么？
顺着边缘将盒底的那层板子打开，里面竟然还有一小层暗格，一个精美的青色香囊就这么赤裸裸落入三人眼里。
想起陈澜不久前赶来时说的话，李竹依拾起香囊：“这个……安哥这个你也拿着吧。”
很快，守卫又重新进入牢狱，提醒他们时间马上就到，李竹依匆匆将几碟子菜往里面递。奈何林季安秉持勤俭节约的原则，最后只拿了其中两个菜以及陆琰的那盘糕点。拗不过李儒爷孙二人的关心，最终还是留下了一张毯子。
等他们离去，林季安这才把注意力放回方才拿到的香囊身上。自他接过这个香囊的时候，通过触摸就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同。除了香料，似乎还有其他东西。解开上面的细绳，林季安闷声一笑，果然如此。
确认了字迹，林季安心中隐隐的担心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他收到的第二张陆琰写的留言。
香囊不大，加上里面原本的香料占去了大部分位置，所以能放进来的小纸条无法吐露太多。不过，足够了。
另外，林季安算是清楚了这盘小东西究竟是什么——山楂糕。
怪这里光线太暗，乍一眼看不出来什么。林季安将山楂糕移到蜡烛旁，虽然糕点呈暗红，但在光下却能发现它边缘之红透，以及当中细小的山楂肉。
这几天不太好的胃口，看起来能调节一下了。
赵奕明捏着手里的山楂糕，对着日光打量了一番：“我说陆琰，你昨天半路买山楂熬了一宿做出来的这个真的能吃？”
将军府正厅，陆琰坐着撑在桌上假寐。昨晚到府里时，他提着一篮子山楂直接往东厨去，凭着卖山楂的那位老婆婆说的山楂糕做法慢慢摸索。好在府里还是有些许人烟气息，需要的调料都有。
“如果殿下不挑口味的话，这里这些还是能下肚的。”
既是是好奇心驱使也是真的太久没吃过山楂糕了，赵奕明掂量了一下，还是一口咬了下去。缓缓嚼了两口，赵奕明眉头狠狠扭在一起，然后回头跑进正厅拿起杯碟吐了出来。
“呸，咳咳，不是。”赵奕不停咳着，像是什么粘在了喉咙里，“齁甜！还这么粘，真的不能吃！你这是谋杀当朝太子啊。”
陆琰睁开一条缝，声音还有些不太清醒的样子：“不是提醒过殿下你了吗，唯一还不错的一笼已经拿走了，这里这些……”陆琰指了指旁边桌上一大叠摞在一起的山楂糕，“殿下喜欢的话可以选些回去，有不甜的。”
喝了些水漱漱口，赵奕明没好气反驳道：“本殿下还没沦落到要捡失败品吃的时候。”
话音刚落，将军府门口便停下了一辆马车。
“陆琰，人来了。”
马车上走下来一灰衫人，正是昨日他们前去拜访的御史中丞。“太子殿下、侯爷。”
“多谢元大人愿意前来相助。”陆琰朝御史中丞抱拳行礼道。
御史中丞虽在御史台仅次于御史大夫，但在多数情况下实为辅助御史大夫的要务，关于台院那边基本上没有插手事务的情况，更何况台院本就有侍御史坐镇。
元大人摆了摆手：“本听到林大人的事情时就在犹豫了，因为朝中规矩迟迟下不了决定。既然太子殿下与侯爷前来，老夫就算堵上这张老脸，也得试着还谏议大夫一个清白。”
说罢他颇为无奈笑笑：“只是那位监察御史常年在侍御史旁边耳边风，以侍御史死板的性子，想从他手下拿人，就要摆出切切实实说服他的证据。”
拇指指尖陷入食指一侧，陆琰对上御史中丞的注视毫不犹豫道：“这个我会找到的。”
是很熟悉的眼神。御史中丞想着，多年以前，他也曾在林茂生眼中见到过，不过他当时所面对的……
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行吧，先去台院。”
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御史中丞眼角瞥到正厅里的那一盘山楂糕。
“侯爷喜酸甜口？”
陆琰顺着御史中丞的视线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不是我，不过那些是我做的。”
赵奕明一听御史中丞的话，心里的点子便升了起来：“诶元大人，听闻令夫人对山楂糕一向喜爱，陆侯爷难得有兴致做这么多，不如带点回去讨夫人开心，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御史中丞颇有意思地看着陆琰。
“……元大人请便。”
御史中丞兴致冲冲走到正厅，让人拿来一个食盒。在他看来，这些山楂糕除了外形有些怪异之外，色泽还算是那么回事，干脆挑了些外形看起来像样的。
不过多时，三人抵达台院。与昨日不同，今日没人敢将陆琰拦在外面。
“你们侍御史大人可在？”元大人问道。
“在的，小人这就去禀告。”守卫有些冒汗，那位谏议大夫的面子怎么这么大，昨日来个侯爷，今日就连太子和御史中丞都来了。
“无需。”三人跨进门槛，元大人直接朝台院牢狱而去，“本官自会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