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再传一道令给周稷宁,就说,西南防线的压力本帅替她扛了,作为交换,山匪之患,抽钉拔楔。”
“传信之后,通知言狼与言蝶,你们跟我一起去玉琉。”
谢俨经过私联白川一事,深知自己棋差一招,已无生路,只有勉力攻下祁域关,一路西行,才可能等到回乡的一日。
他端坐后方军帐,凝神细听帐外火石投墙之势,唤来令兵询问,“前线战况如何?”
“禀将军,昨天晚上祁域关的守军已经显出颓势,但今天早上天擦亮的时候,有一批援军到了。”
“从哪来的?”
“前线斥候来报,说是体量不大,看服制应该是从云海城来的。”
谢俨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又问,“联系上陈大人了吗?”
令兵正要摇头,又有人冲进帐来,双手捧着信笺,“将军,陈大人回信。”
“拿过来。”谢俨骤然起身。
“好,好啊。”谢俨攥着战报的手兴奋地颤动,他的声调陡然生寒,“传我军令,神策军粮仓已毁,给养中断,已是苟延残喘。全军加快攻势,三日之内定要拿下祁域关,第一个踏上祁域关城墙的人,赏金百两。”
言隼收回刀,目光从地上陈睿安的尸体上划过,眸底深藏一丝懊恼,他凝神稍思,下令道,“给主帅和唐将军分别去信,告知云州状况。隼七率一百人在原地展开搜索,一旦发现黑甲卫踪迹,就地绞杀,隼五率一百人赶往祁域关,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唐将军,其余人跟我去接应卢将军。”
九卫人数不多,胜在精悍,言隼摊开地图思索片刻,选定路线出发,果然在黛城与卢滢的部队相遇。
卢滢见到他们有片刻怔愣,随即明白过来,问道,“没赶上?”
言隼面色沉肃,“我们到的时候辎重处已经失火,隼卫一路查探,歼灭了前来烧毁辎重的队伍,但不确定西南境内是否还有他们的残余力量,隼七留在那里。我赶过来就是为了与你会合。”
卢滢脸上也结出一层霜,他喊了一声,“地图。”
卫兵立刻将地图摊开在他们面前。
“我们的位置在这里,辎重车脚步太慢,还要大半月才能进入西南境内,我已经与周将军取得联系,她此刻正率部被山匪纠缠在江州云凰山一带。如果要最快抵达祁域关,我们就必须经过阑城,穿过洛门岭,有极大可能会与山匪遭遇。”
“还有一个办法。”
卢滢看向言隼,青年的眸光黑沉发亮,隐隐钻出一股劲头,仿佛破土春芽,“卢将军,我率领隼卫及部分将士在前混淆视线,真正的辎重车化繁为简,在我们与山匪纠缠时从小路快速通过。”
卢滢极深地看他一眼,下令道,“腾几辆大车出来,将辎重都搬到小车上去。”
“阿隼,”卢滢握住他的肩膀,“春枝镇有咱们的人,一旦辎重通过,你们立刻撤到镇内,一定要带着兄弟们安全回来。”
青年认真颔首,“一定。”
磐沙城里,白川王室此刻已经人心惶惶,大王子巴音□□被二王子曲珍囚禁,大王子一党基本已经都下了狱,其余王子为了保命只能作鹌鹑状,老国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也不知道是病的还是心气太高气的。
言鸮带着人摸进及雨宫,轻车熟路的往曲珍平时议事的宫殿去,他受命潜藏白川的这段时间,已经将整个及雨宫的布局和路线都印在脑中,之所以一直没动手,就是在等一个契机。
安插在巴音□□身边的人来报,巴音□□私下联络旧部,正准备在今晚对曲珍下手,言鸮的目的就是借力打力,将二王子的死揽在巴音□□身上。
言鸮趴在房梁上,凝神听着下面断断续续的声音。
“殿下,大军已经翻过捷隆山,汉人皇帝没有骗我们,从这几日的交战里可以看出来,商家军兵力空虚,且战且退,并不敢与我们过多纠缠。”
“好,待到明日举行完即位仪式,本王将亲临前线督战,冲破泉州,深入东侧,直取樊城。再然后,我们的铁骑将挥师南下,将肥沃的土地和繁华的都城尽数收归己有,用汉人的鲜血来清洗白川勇士一路行军的风尘。”
底下传来嵥嵥狂笑,言鸮眸色转为浅红,他摸了摸匕首锋利的刀线,目光凝在会喘气的两只活物身上,轻轻舔了下上牙。
言鸮动了动耳朵,察觉到外面的喧哗声,于黑夜中绽开一个悄无声息的笑,他落地时带起一阵凉风,曲珍下意识回头,遽然瞠大的瞳孔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锋利的银线。
两具尸体堕地,言鸮低垂眼睑漠然地看着刃面连成一线的血珠,眸底弧光随着烛火明明灭灭。
灼烈的火光跃进眼底,焦腥的味道浓到西风也刮不开,十七侧首蹭了下糊在脸上的血痂,在一片血色中看着战友不断倒下。白川人狰狞的脸泥鳅过河一般往眼底游,他咬紧牙迎上去,血烫的像沸开一样,一个,两个……
火油炸开在脚边,卷起的土块碎尸铺天盖地,十七来不及低头,只觉得天地都暗了一瞬,粗粝灌着灼痛透过眼睛往深处钻,他摸索着去握枪,却被肩脊的剧痛打得骤然伏地,手指贴着冷硬的土地被碾得白骨支离,和沙堆硌在一起。
白川人围上来拢成个圈,用力跺在他的肩脊上,十七嘶吼着撑起肩背想要将身上的人掀翻,腰腹绷紧撑在半空却被几棍重重击落,塌下去的腰腹重又挨上垫在下面的一层棍,穿透皮肉的重击让他喘不过气,只能顺着潜意识挣动四肢,银白盔甲污迹斑斑,已染得辨不出原本模样,少年垂着头,嘴角的血珠不断下坠,像极一尾搁浅的鱼。
白川人架枪叠上去,将少年的腰腹挤在中间,他们桀桀笑着,浑浊的眼底露出令人作呕的精光,面颊因为兴奋和用力涨得通红,哽着粗长的脖子发出怪叫。
十七的目光低垂,牢牢盯着自己的枪,不论是被绞断的骨头还是被戳烂的脏腑……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障壁,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不断在耳边放大,大到渐渐隔绝所有声音……
就差一点点了。
白川人的□□穿他的膝盖,少年轰然坠地,他奋力拉开皮肉翻飞的手掌,艰难地一寸寸爬近,围着他的人便伸出脚也一点点将长枪挑远,少年终于忍不住悲鸣出声,敌人却狂笑不止,终于拾起了少年的长枪。
那杆陪伴他走过骁骑营漫长时光的银枪,被白川人握在手里,这一次枪头对准了他的兄弟。
十七目眦欲裂,“那是我的枪……”
袍泽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将眷恋的目光遥遥落在故乡,从他们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慢慢渗到他手边,浸染出一小片黑紫的土地。
十七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瞳孔里的亮光一点一点涣散,最后变成一种半透明的灰色。他发了狂一样怒吼,撑起的肩脊一次次被踩下,撕裂的伤口在身下聚出一滩血洼,嘶哑悲鸣中裹着无尽不甘,心尖血燃烧焚尽。
杀不完了。
捷隆山,守不住了。
血顺着睫毛滑下来,和泥混在一起,他用力将眼皮掀开一道缝隙,透过浑黄与殷红去看四周,连绵的战火烧尽了春日新发的绿芽,短尾灰雉停在烧干的焦枝上,黑漆漆的瞳盯着一片死地。
长枪悬颈,一腔热血洒去,尽数灌沃厚土。
星沈拔出捅进白川人腹腔的长枪,温热的血溅在面上,仿佛一行血泪,她眨了下眼,回头看向捷隆山的方向。
已经记不清这是击退的第多少次敌袭,她吞了吞干涩含血的喉咙,哑声道,“打扫战场,收兵回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