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楼
天光渐亮,宿舍三人为了寻人早早出了门。
林筠走在最后,晨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带着思量。
玄承宇回头看了林筠两眼。
自从自己提到阴蜃以后,这人就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林筠肯定隐瞒了什么事情……可明明自己知道的信息跟倒豆子一样全告诉他了!念及于此,玄承宇又有些咬牙切齿。
似乎注意到玄承宇在看他,林筠回神冲他微微一笑,玄承宇呆了一下,转回了头。
可怕,这人笑眯眯的样子太有蛊惑性了!
林筠没空去注意玄承宇的小心思,他正努力回忆着和老太太相遇的细节。
吕辛树跳楼那栋楼是文学院以前的老楼,虽然还没拆,但听说已经废弃多年了……而老太太读书的时候在这楼里上课,她孙女又和她一个专业,多半是今年文学院的大一新生。
可怎么才能迅速在这么多新生里找到人呢?
正在思索间,林筠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眼睛一亮。
“苏老师,早上好!”
苏荃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听到有人叫她,目光先落在孟驰滑稽的绷带上,又移到玄承宇额角新鲜肿起的大包。
“你这是……?”她倒吸一口凉气,明明昨晚人还好好的。
玄承宇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上鼓包:“早上起床太急撞到了。”
……
苏荃无语,目光转向林筠,却意外撇见少年修长颈侧有一点青紫色的纹路,在薄嫩皮肤下微微鼓动,如同蛰伏着生命一般。
“你脖子怎么了?”
林筠躲过苏荃想要扯他衣领的手,顺手拉高了衬衫领子,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没事老师,只是有点过敏了。”
苏荃见林筠心里有数,也不再深究。
“年轻人啊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年轻的辅导员刚上班两天已满身班味儿,说话也变得老气横秋起来。
林筠乖巧地笑着回应,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眼神微不可差地暗了暗。
出门的时候怨煞分明还没有蔓延到衣领外面,以现在的延伸速度,找不到解决办法的话,他说不定活不过明天。
“苏老师,你能联系到其他学院的辅导员吗?”少年清澈双眸突然看向了苏荃,俊秀的脸上带着恳求。
“干嘛?”
“我想找一个人,不知道具体名字……但应该是文学院今年的大一新生。”
“男的女的?”
“……女生。”
“哦呦~”苏荃感叹一声,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知道哪个美女能被这小子一见钟情。
“算你小子运气好!文学院新生这一届辅导员刚好是我研究生同学!有啥特征没,马上帮你问!”
……
苏荃来了劲儿,刚听完林筠的描述便给她同学拨通了电话。
“喂言姐,我这儿有个帅哥学生想找你问个人,是你们学院今年新生!”
“问谁啊?”电话那头传来有些低哑的女声。
苏荃按林筠所说大致描述了一下:“一个女生,昨天穿的是一件旗袍,头发齐腰,带一个黑框眼镜。”
刚一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了长长的“哦~~”声。
“有印象!那妹妹叫南玉竹,名字好听,人也有气质,昨天晚上在校门外被一个开店的男的骚扰不让走,最后是我帮她处理的。”
“有妹子联系方式吗?”
“人家的电话我哪能直接给,这样,我们院现在刚好在报告厅开新生讲座,马上结束了,你让那帅哥过来自己问。”
找人出乎意料的顺利,三人和苏荃告别后径直去了报告厅。
刚一进大楼,便听到报告厅门口有人正在吵架,讲座应该结束不久,周围的学生围了一圈。
走近一看,当事人正是南玉竹,她身前有个男的正单膝跪地,穿着一身高饱和紫绿色花衬衣,像个发霉的西兰花,手里捧着一大束浮夸的蓝色玫瑰,衬得本就发黄的面色更是虚浮。
“玉竹!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就答应做我女朋友吧,我有的是钱,跟着我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男的满脸得意,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些肉麻的表白话语。
南玉竹被气得面色涨红,想推开人群离开这里。
可这男的似乎还有几个马仔,个个跟块牛皮糖一样堵了过去,紧紧粘着女孩不放。
见这几人气焰嚣张,周围围观的学生哪怕有些愤愤不平,却都敢怒不敢言。
“干嘛呢干嘛呢!”
孟驰直接挤了进去,一把将那男的手拽开:“光天化日骚扰人家姑娘,有没有点素质?”
男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随即斜睨了孟驰一眼,看到他头上的绷带后一脸轻蔑:“残障人士也来多管闲事?信不信我喊人给你再开次瓢?”
杨智作威作福惯了,没把孟驰放在眼里,转身又打算去骚扰南玉竹。
却见又有两人挡在了女孩面前。
杨智脸上逐渐浮现出狞笑,举起手就往面前的林筠打去,他最讨厌的就是长得比他好看的男的。
林筠直接将杨智的手腕扣住,反手一拧。
“啊啊啊啊啊我操你妈!”杨智被痛得大叫。
林筠眼神一暗,一脚将他踢倒在了地上,玫瑰花被甩了出去,人群惊呼着也散开了些。
“你信不信我弄死你!”杨智被他几个跟班扶了起来,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吼道。
可林筠根本没有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衬得他好像是个供人取乐的小丑一般。
杨智气急攻心,又作势要冲上去打人。
“干什么的!”
门外突然传出吼声,只见一群学校保安终于赶了过来。
为首那人看清杨智的瞬间,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怎么又是你?”
这个杨智是个典型的酒囊饭袋二世祖,去年突然跑大学门口盘了家剧本杀店,然后每天骚扰学校的漂亮女生,而且尽找不爱钱、也不搭理他的女生。
处理过几次他的事情后,保安现在看到他就开始烦。”
“走走走,都散了都散了!”保安开始赶人。
人群散去,林筠三人也带着南玉竹离开。
杨智气得七窍生烟,一旁的马仔连忙出起了主意:“智哥,那小子刚才动了手,我们可以报警让他赔钱!”
“报警有什么意思!我差这点钱吗!”
杨智满脸狰狞,用舌头顶了顶嘴里的软肉,怨恨地看着林筠离开的背影:“查一下那人是谁!我要让他付出代价,跪下来,哭着求我!”
而另外一边,林筠一行人其乐融融,正在寒暄。
“这年头,怎么还有这么离谱的傻逼?跑学校大庭广众之下骚扰女生,那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孟驰边走边骂,骂着骂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
“哎,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刚才那段,像是那种……那种歪嘴龙王小说里的英雄救美情节,降智反派骚扰美女,千钧一发之际,作为主角的我闪亮登场!”
南玉竹被孟驰逗笑了,原本烦躁不堪的心情也轻松了些。
“谢谢你们!”
她又看向林筠:“好巧啊又见面了。”
林筠抿嘴笑了一下:“其实不巧,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有件事……需要寻求你的帮忙。”
“什么事,只要能帮,定不推辞。”
林筠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关于吕辛树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可女孩面色却越听越凝重。
“抱歉。”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因为一些原因……不管是我,还是我奶奶,都没办法出手帮你除煞。”
“为什么?”玄承宇闻言有些激动:“林筠刚还帮了你,为什么要见死不救啊?”
女孩脸色带着歉意:“真的对不起,但……我有我的苦衷。”
几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突然,女孩似乎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虽然不能帮你除煞,但我曾经看到过一个方法,可以转移怨煞。”
“怨煞还能转移?”玄承宇一脸惊异。
南玉竹向玄承宇点了点头:“你之前和林筠说的没错,自杀者不会成鬼,所以吕辛树的死一定有凶手,只要找到这个人,便可以通过一种名为“承负”的仪式将怨煞转移至那人身上。”
林筠摸了摸左肩,失去知觉的地方越发扩散:“可找凶手需要时间,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所以你现在需要通过一种阵法,延缓怨煞的蔓延速度。”
“怨煞还能延缓?”玄承宇又是一脸惊异。
干驱鬼这行当的人本就极少,隐藏身份的又多,因此同行间交流并不多,本事深浅主要依靠是家学传承。
如今看来,这女孩家族当真是比他家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怎么操作呢?”
南玉竹从身上找了找,最后掏出了七枚镇冥钱:“我身上一共只剩这七枚了,可以帮你延缓七天左右的时间……”
“……吕辛树是坠楼而死,你拿着这几枚钱去一趟他坠楼的那栋楼里,找到他跳下的地方布阵……”
“……我马上会教你几段口诀,口诀生效时铜钱会直接碎裂,里面的阵法会转为压怨阵,延缓你的怨煞……”
“……要注意,一般情况鬼不会待在自己死前的地方,但白天活人路,夜里死人道,太阳下山之前哪怕没布好,也一定要离开那里,不然会惊动吕辛树!”
南玉竹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大堆,因为身体不好,说完以后缓了好一会儿,急促的呼吸才恢复正常。
“非常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祝你们顺利!”
“谢谢!”
林筠握着手里的铜钱,瞥了一眼玄承宇垂涎欲滴的表情,真心道了声谢。
光这七枚铜钱就已经异常珍贵了,更何况女孩还把阵法口诀无偿给了他。
“……不谢,你拍的照片奶奶很喜欢。”能够帮到对方,南玉竹觉得挺开心的。
……
告别南玉竹之后,宿舍三人便往旧文院走去,只是一天过去,这栋楼附近已经被拉线封锁了,还有个年轻警察守在门口。
“哎?是你们几个。”警察喊住了三人。
定睛一看,正是昨天去他们寝室调查的几个警察之一。
“小伙子,人应该没什么事吧。”警察看了一眼孟驰头上的纱网。
“我没事,谢谢哥!”
“没事就好,你昨天那阵仗真挺吓人。”
警察是个年轻小哥,一个人守在这大概也无聊,便和几人聊了起来。
“哥,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下,吕辛树是被谁杀的?”玄承宇记挂着承负仪式,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被谁杀的,你们这些小孩,动不动就喜欢搞阴谋论!”
“真是他自己跳的楼?”
“那还能有假?这被人推的和自己跳的,坠落位置和状态都不一样。”
“那为何要把这楼用警戒线封住?还要派人守着?”林筠问道。
“啧,你这小孩还心眼儿还挺多。”
警察压低了声音:“也不怕你们知道,这事儿吧是有点玄,这栋楼虽然荒废了好多年,但听你们学校领导说,有些情侣啊早些年老喜欢往里钻,为了防止安全事故,学校在楼里是安了摄像头的,偏偏刚好吕辛树进楼以后,所有监控全没了。”
“但鉴定专家已经确认过了,吕辛树自己跳的楼这点上没什么疑点,监控还没恢复之前,我守楼主要是防止有些脑子缺根筋的大学生故意往里钻。”
三个“脑子缺根筋”的大学生附和着笑了一下,心里却犯了难。
怎么绕过警察进入楼里呢?
却见警察突然面露窘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是你们三个没什么事的话,能帮我守两分钟不,我想进去上个厕所!”
三人对视一眼,眼底闪过心照不宣的暗芒。
“没问题哥!”孟驰咧着嘴应得最响,顺手还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
等警察的身影消失在厕所拐角,几人便迅速商量起对策来。
最后,因为所有人都进去势必会引起怀疑,再加上阵法布置玄孟二人帮不了什么忙,简单商讨过后,几人达成了共识———林筠独自一人入楼最为妥当。
笑着和二人挥了挥手,林筠轻手轻脚迅速上了楼梯。
在完全脱离二人视线以后,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铜钱在指间翻转,金属表面倒映出少年冰冷的表情。
窗格外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边缘模糊得像是要融化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