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乌云围聚，妖风渐起，谢怀璟听着周围树叶的摩擦声，抬手推门。

    “咔嚓！”

    锁了？

    他眉头一挑，抬腿绕着公寓走了一圈，心有灵犀找到楚星河翻下来的窗户一跃往里。

    进来的一瞬，房间食物腐烂与排泄恶臭味刺鼻难闻，让人从踏上来的第一步就难以呼吸。

    他压下眉毛，忽略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迈开长腿来到目的地。

    昏暗的客厅内，家具倾倒碎裂，地面肮脏令人窒息。

    墙面房门上，暗红色的鲜血像是浓稠毒液大面积铺撒，谢怀瑾看一眼便知这是楚星河手中的原物质枪口近距离对准肌肤造成的。

    人首虫身的尸体瘫躺在地上，干瘦的肢体粗短乍一眼就像没有四肢。

    谢怀瑾凑近蹲下，楚星河对它造成的伤口已经开始向外腐蚀，半张脸边变成拳头大小的空洞，一层绿色的溶液铺在下面，那是它的身体结构。

    “这是什么？”

    正要起身回卧室的谢怀瑾忽然顿住，目光落在虫尸肢节上腐烂的划痕上。

    他凝神一看，然后沉着脸站起来。

    楚星河的原物质枪威力不对。

    他送给星河的匕首是特意用特殊物质做的，和原物质枪的弹药应属同源，没道理砍不破混沌物的肢节，枪就能击碎。

    而就算枪口近距离冲击，也不可能造成现在这种伤口。

    谢怀瑾压下心中疑虑，起身往里探查。

    在看到衣柜里垂落的白茧印记后，完全确认混沌的源头就是异变是蝴蝶，而那张他看不懂的艺术，大概指明了对方的所在。

    楚星河或许知道，但没告诉他。

    谢怀瑾眯了眯眼，自嘲轻笑：“又骗我。”

    谢怀瑾回来直奔楚星河的卧室，房门紧闭，他敲了两声，厉声道：“开门！”

    “怎么，又像小时候一样藏起来？”

    房间，仍然一片寂静，谢怀瑾手上用力“砰！”地一声，不算特别坚实的门彻底下岗，颤巍巍的反弹回来。

    辞西猛地抽气，完全来不及计算换门需要的费用，就见谢怀瑾已经进门抬手开灯掀被，一气呵成。

    “呵！”

    谢怀瑾危险地眯了眯眼，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握紧。“楚星河，好样的！”

    眼前，紫色的双人床中央，枕头抱枕摞在一起，乍一看就像一个侧着屈腿睡着的人形。

    谢怀瑾垂眸，气压极低。

    不想也知道，楚星河从幼年起就显露的个人英雄主义的毛病又犯了。

    辞西往前迈出的腿颤巍巍收回，想衬这人没注意到她时悄咪咪逃离现场。

    楚星河！！你妹的！！

    “砰！”

    根本不及悄悄离开，辞西只觉眼见一花手臂传来剧痛，直接被按在墙上。

    #骂骂咧咧，扎小人！！

    靠，不讲武德！

    辞西没想到谢怀瑾会这样生气，明知她是楚星河的人，动起手来却也丝毫不手软，是个狠角色。

    谢怀瑾扯住她的胳膊，不耐烦地收紧五指，辞西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人呢？”

    此时，巨大的榆树下，楚星河顶着烧得通红的脸看清了从黑暗里推着轮椅缓慢走来的柯可，彻底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柯可一袭白裙，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纯洁像是天使。而她推着的轮椅上，柯正合四肢被束，浑浊的瞳孔努力睁大。

    他想说什么，嘴里却被堵着。

    柯可对上楚星河的目光，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楚医生，我无意伤害你，请不要紧张。”

    “在这里见到的是你，我很高兴！”

    发烧带来的热度让楚星河头脑发胀，她沉了眉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柯可，为什么？”

    柯可歪头，似乎在理解对方的话，然后眼神一亮，扬唇微笑：“医生再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垂眸温柔：“因为我恨他们啊。”

    她语气很轻没有情绪，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时候我太懦弱了，不敢反抗家族在我身上留下的枷锁，也不敢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所以我只能做一个完美的我。像我母亲一样，做一枚交换利益的棋子。”

    八岁时，柯可被年轻的父亲带到聚会，睁着纯洁的眼睛看着貌美的母亲穿着暴露地在为商人服务。

    她痛苦却也无能为力。

    而后一年又一年，她看着母亲开始想要逃离这种命运，却又像折断羽翼无法脱离的鸟，夜以继日的被父亲以同样的姿态带出去，继续交换各种利益。

    仿佛她不是人，只是一件有价值的商品。

    她看着父亲的笑容，明白母亲的现在，就是她的未来。

    “但我厌恶在我身上爬行的手，厌恶那些男人在我身体上留下的所有痕迹，我讨厌耳边喘着粗气的声音，恨不得想要杀了他们，但我不敢。”

    楚星河手指微动，原物质枪已经握在手中。

    柯可抬起手掌，蝴蝶在掌心翩然飞舞。她伸出手，微笑着迫不及待向楚星河展示：“不过有一天，我和它融合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原本复仇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情！”

    “我简直要爱上这种感觉了！”

    “就像这样！”

    柯可手腕一转，寒光乍现。

    “砰！”

    见她骤然拔出匕首扎进柯正合的大腿时，楚星河瞬间抬枪，无需瞄准，银白色的原物质枪猛地打出。

    尖叫声闷在布中，男人疼得身体痉挛，被束缚的四肢左右摆动，晃得轮椅嘎吱作响，又被柯可强制摁下。

    楚星河错愕垂眸，目光落在地下断裂的树干上。

    就在刚才，楚星河打出去的那颗原本应该落在柯可手腕上的子弹骤然被侧方突进的树枝挡下，然后泯灭断裂。

    普通的树会被子弹贯穿，但绝不会被原物质枪消融。

    所以，那棵树也是混沌体？

    柯可并不介意她突然开枪，咧开嘴疯癫大笑：“我根本就不必要为他人的欲望买单。”

    楚星河收枪握紧匕首，冷漠警惕：“那你哥呢。”

    再发现柯可有树保护后，楚星河立马放弃，不浪费时间。

    “我不知道你何时陷入混沌，但他显然已经发现了你的异常。”

    楚星河垂眼，热得难受的嗓子说话缓慢：“但他没有上报，而是请求。”

    “他在生命结束的最后时间，拨出去了一通电话，内容是请求南城派人来救你。”

    “柯闻？”柯可一怔，随后轻蔑一笑：“那个懦弱的男人。”

    “我只能说他该庆幸自己死得早。”

    柯可声音冷冽：“早到我现在很后悔没能亲手杀了他。”

    楚星河长久审视，她知道她说的全是真话，也突然明白曾经她说的后悔。

    她从来就没有对柯闻的死感到痛苦，而是悔恨他死得不够痛苦。

    楚星河：“可他依旧想让你活下来。”

    “作为人类的你，活下来。”

    曾经她说过一个想死的人是救不活的，柯闻唯一一次勇敢，想用生命来承担这份痛苦。

    可是这份痛苦太沉重了，孤注一掷的勇敢也迟了。

    “我好不容易摆脱，为什么要回去？”

    柯可反讽道：“回去继续成为他们的棋子？”

    柯可上前一步，摊开五指，一粒白茧安静放在掌心。

    诚心做出邀请：“医生，愿意与我一起，实现你的理想吗？”

    曾经放在包里的茧团被那个臭男人弄死了。

    但不要紧，她还有很多，只要楚星河愿意，她可以连她这个造物者的身份都一并转让。

    从站在她身前挡住何之眠起，就注定了这是她的神明，是她唯一要抓在手中的星星。

    “我的理想？”

    楚星河错愕：“你在想什么？”

    全员陷入混沌，整日只知道吞噬的世界？

    如此，前辈们四百年来的努力反抗算什么？

    那些为了人类和平生活在外抗战的人又算什么？

    “我希望的和平是没有混沌的人类的世界。”

    楚星河十分笃定：“而你，永远都不可能站在我身边。”

    她的个人A冷不丁上线，平稳的电子声线满是嘲讽：“呵，我才是主人最忠实的伙伴，就你……”

    楚星河眉心一跳：“……”

    这是什么国家荣誉勋章吗？还争起来了？

    柯可蹙眉，现在的个人AI说话都这么欠揍吗？！

    她指着坐在轮椅上气若游丝的父亲，声音激烈：“可是他们这些都是徒有其表的虚伪的人，整天只知趋利避害。手里握着不高的权力，却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他看我们如像待一群摇尾乞怜的畜生，喜欢时随手扔下骨头施舍，厌弃后又打杀压迫，从不给人留下活路。”

    她抬手又指向垂挂在树上的白茧，语气十分委屈：“还有他们，这些人就是上位者肆意玩弄的耗材、风吹两边倒的弱者，自私贪婪，从来学不会适可而止，就像吸血的蚂蚱，沾上就取不下来了。”

    柯可大喘气，语气十分激动：“混沌的世界、人类的世界难道不都是一处被阳光遮蔽的灰暗世界吗，所以我有什么区别？”

    “至少在这里，我作为它们的造物者，我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改造和约束。我想实现你的理想，所以我给了他们一场新生。”

    “这难道不对吗？”

    说到最后，柯可的声音都在颤抖。

    在得知楚星河的愿望起，原本只是慢悠悠想着怎样折磨的她放弃了复仇，而是开始加快制造和转化这些人，让他们在无声中被替代，在新的一天成为一个被她完全控制的空壳。

    在制造这些的过程中，她还幻想着楚星河会高兴地抱住她。

    而现在呢，她失败了。

    她的缪斯放弃了她，而她还不知道为什么。

    楚星河的个人AI冰冷机制的声音突然响起：“主人，据分析，对方在用苦肉计设计主人共情，请千万不要上当。”

    “啧，就这还想抢我的位置。”

    个人AI的电子声十分平稳，听起来有一种滑稽的嘲讽。

    柯可面容扭曲，恶狠狠瞪了一眼在楚星河皮肤下隐匿的电子AI，这个AI真该回炉重造！

    “楚医生，你的AI通过了质检吗？别是什么“三无”产品，连话也不会说。”

    热意缠绵四肢百骸，楚星河没力气搭理一人一机的争风吃醋，“在剥夺他人思考的权力上，你和柯正合没什么不一样？”

    还问她对不对？

    就混沌体那种单一细胞的草履虫生物，有什么好对的。

    楚星河平静：“现在的你，永远不会懂，人类就是因为他的缺陷才独一无二。”

    柯可惊愕：“什么？”

    楚星河掐了掐自己，微小的疼痛稍微唤醒了她的神智，她可不想烧晕在敌人的大本营。

    她没有解释，已经彻底被混沌吞噬理性的人已经不会理解了，解释再多都是无用的。

    而且相比起在这种问题上耗费时间，她还是更想要知道某些答案：“你的蝴蝶从哪里来的？”

    柯可停止颤抖，抬手抹去眼泪，扬起微笑：“楚医生，你想知道？”

    “你让它待在你的手心，我自然会告诉你。”

    既然苦肉计没用，她自然也无须装可怜。

    个人AI上线：“主人，请千万别碰，她想用感染源污染你。”

    被人当面拆穿心思，柯可面带微笑，她不想攻击对方，但她想和楚星河永远在一起。

    既然她已经无法回溯，那就把她拉下来。

    楚星河点头，往前走，热意蔓延的身体往前缓慢移动：“好啊。”

    柯可错愕，随即翻涌着不可置信的激动，楚星河居然真的答应了。

    楚星河柔和了眉眼，向柯可走去，那双灰蓝色眼睛专注地像是在注视着她的整片天空，真诚、令人无法拒绝。

    “你是从多久变成这样的？”

    柯可眼里闪过惊艳，随即欣喜笑起来，紧紧扣住楚星河的掌心：“在母亲的葬礼上。”

    “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交给父亲的。”

    柯可雀跃，她不知道那个人对她父亲说了什么，她父亲保管得很好，所以她偷了它。

    楚星河蹙眉：“那不是你们家的管家吗？”

    柯可错愕：“我们家没有……”

    她忽然恍然大悟，俯身抓起柯正合的领口，厉声质问：“你做什么了！”

    轮椅上被扎了一刀的柯正合抬头，气若游丝也微笑着，干瘪的五官满是恶意：“你就要死了，我的乖女儿。”

    “正好，这里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埋骨地。”

    柯可愤怒，半边面皮忽然间像是融化的面团起伏不定，诡异非人，拔起猛地向下。

    但比她更快的是楚星河。

    楚星河清楚远距离的攻击会被榆树抵挡，而她的身体状况也称不上能持久作战，所以她选择了拉近双方的距离。

    银白色原物质枪滑落在掌心握紧，楚星河人快如残影用力靠近，一脚将轮椅连带着人踹远。反手迅速抓向柯可的胳膊，将人反扣恶狠狠地掼在地上。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楚星河像是迅猛的雷电，周围的树影愤怒咆哮，却又无可奈何。

    楚星河单手钳制着柯可，将人抵在地上，指骨收紧，另一只手上原物质枪对准周围跃跃欲试的树枝。

    她俯身轻柔道：“所以能告诉我，他在那里？”

    柯可滚了滚喉结，她可以让身体变成液体脱离桎梏，但她不愿意。

    她扯了扯嘴角，担忧道：“医生，你身体不舒服吗？”

    落在她肌肤上的手发热滚烫，出口的声音带着热气，精致的脸上也布满了的密汗。

    “？”

    楚星河蹙眉，手上的力道再次往下压了一分：“他在哪？”

    灯光打亮的公寓里，辞西疼得扭曲，谢怀璟真是一点没留情面，她敢肯定，她的手臂绝对青了！

    为了自己瘦弱的手臂，辞西颤颤巍巍正想把知道的全都倒干净了。

    忽然窗户‘砰’一声。

    两人一同侧目看去，泛着绿色的鬼影趴在窗边，干瘦的肢节正高高举起，下一刻猛然锤向玻璃。

    单薄柔弱的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