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宴与家人 【3K】
坂井家的灯是那种不太刺眼的白光,亮却不晃眼。彩花换好拖鞋,被新奈带进客厅时,一锅炖煮得香气四溢的料理正冒着热气放在圆桌中央。
是朴素却温厚的味道,像是用时间慢慢熬出来的香。
“妈妈说今天加了好多牛筋,还有萝卜、魔芋结、蒟蒻丝……她下午就开始炖了。”新奈边介绍,边将彩花引到餐桌边坐下。
“你好呀,彩花同学。”新奈的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戴着围裙,笑意温柔。
“打扰了。”彩花微微一鞠躬,声音轻,却真挚。
桌上还摆着几道小菜——胡萝卜金平、凉拌菠菜、味增腌黄瓜,还有一碟稍微焦了边的厚蛋烧。
“别拘谨,吃吧。你最近那么忙,新奈说你每天都练很晚。”
彩花夹起一块萝卜,小心地吹了吹,再送入口中。那一瞬间,舌尖感受到的不是辣或咸,而是一种藏得很深的温柔——连纤维都煮得绵软,仿佛能融进人的身体里。
“很好吃。”她说,声音小,但眼神认真。
新奈咬了一口牛筋,又偷偷观察彩花的表情,笑得有些得意,“我妈做炖菜超厉害吧?”
“嗯。”彩花点头,“像专业的主厨做的。”
“诶——!!我忘了你能吃肉吗?”
“我还俗了,可以吃以前是不可以的。”
晚饭吃得并不快。两人都不太健谈,但安静中并不显得冷场。新奈的妈妈偶尔插几句,聊些学校的事,提到文化祭上陶笛合奏的片段,说那天她在视频里看到彩花的背影时,差点没认出来,“你站在那一群人中间,气质真的不一样。”
彩花只是轻轻一笑,并不答话。
吃完饭,新奈抢着洗碗,彩花原想帮忙,却被她母亲拉去客厅,“让她动动手,别总坐在电脑前看动漫。”
“动漫?”彩花坐在沙发边问。
“你也可以看看。”新奈从厨房探出头来,头发绑得松散,额前几缕细发沾了水气,“之前同学说,这个动漫超好看。”
“动漫..听起来很新鲜。”
“就是不知道,彩花会不会看~”她笑着缩回厨房。
那一刻,灯光从厨房打在她脸上,像是春日午后穿过薄帘的阳光,散而不强。
晚些时候,饭后茶点是用手工小豆馅包的白玉团子。
甜度刚好,红豆煮得绵密,像一场不动声色的善意。彩花吃得很慢,一边听新奈讲她小学时在神奈川迷路、被总持寺里一位老婆婆带去喝茶的故事,像是在说别人的梦。
夜渐渐深了。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
“我送你。”新奈说,披上风衣,跟着她出了门。
鹤见的夜街不算特别安静,但两人之间却像约好了一样,一开始谁也没说话。风把银杏的叶子吹落,铺成一地的浅金色。走到便利店附近,新奈终于停下脚步。
“下学期开始...我不会在这儿了。”
彩花转头,眉微蹙。
“我们家要去美国一段时间。加州。”新奈抿着嘴,像是在咽下一块太大的豆沙团子,“只是..一年左右。很快就回来。”
她语气努力平淡,但彩花听见她在说“回来”时声音稍微轻了些。那是一种几乎听不出的轻,却像是风过草尖时藏起的破绽。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陶笛盒。
“真的,只是一年。”新奈又重复了一遍,笑着说,“我都查好了,那边学校也有音乐教室,到时候我还可以远程和你练合奏。”
“嗯。”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新奈笑着推了她一下,“又不是要永远消失。”
彩花点点头,却没多说。
她没有告诉新奈,她能听出她说谎时轻轻上扬又迅速收起的尾音,也能感觉到她在“只是一年”后那个极短的停顿里,藏着某种不愿被看破的焦虑。
这并不是责怪。而是某种无法回应的无措。
她们还没学会如何面对这样的分离,也还来不及学会对不安坦率地说“我害怕”。
所以说了谎——
一个不大不小的谎,却成了两人之间的第一个秘密。
直到快到分岔口,新奈忽然停下脚步。
“你知道吗,我今天才想起我们第一次讲话,是在食堂上~”
“嗯。”
“你那天在教室,坐在位置上看着外面发呆的样子……我其实偷偷录下来了。”
“......”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孩子,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
彩花没有回答,只是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对新奈轻声说了一句:
“我等你。”
风吹过路灯下的银杏树,叶子一片片落下,像雨。
......
分开后,彩花沿着熟悉的路往车站方向走。夜不算深,但街道安静得几乎只剩风声。
她走得慢。并不是为了等谁,只是心里空了一块,步伐自然轻了。那种空不像伤口,更像是被什么抽走之后留下的余温,还没冷透,反而更让人在意。
她走过三角公园时,听见了陶笛的声响。
错觉。
那是风穿过金属栏杆的声音,细细长长,在夜色里仿佛回音。
彩花停下脚步,闭了闭眼,像是在确认某种不安。
——就在那一刻,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不急不缓,很有分寸。
她缓缓转身。
站在对街灯下的,是个陌生男人。
穿着并不扎眼,黑色羽绒夹克,牛仔裤,有点凌乱的发型,轮廓利落,眼神懒散而不失锐气。他嘴角噙着一点笑意,像是刚刚从某个广告海报里走下来。
但彩花第一眼注意到的,并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站姿中那种“练过”的气息。
脚跟落地极轻,重心前置,肩颈之间微微错开,随时可动。
“晚安,小师妹。”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却有种懒洋洋的穿透力。
彩花没有动。
“你不记得我了?唔...京极武的首席弟子,流星,你小时候还抱过我腿哭过呢。”
彩花依旧沉默。
他耸耸肩,手掌从夹克衣兜里缓缓抽出。
“别紧张,不是来寻仇的。”他说,“但有件事,我得确认一下。”
话音刚落,他忽然动了。
快得几乎没有预兆。
右脚轻点地面,身形在三米外倏然前冲,仿佛带着一股未发先至的气压,直逼彩花胸口。他用的不是拳,而是掌——却带着截断气机的劲力。
彩花下意识一侧身,脚步游移如影,轻轻躲过那一掌,反手试探性地出拳——中段直线、缩身蓄力,一气呵成。
他没闪。只是稍一偏头,拳风擦着耳侧掠过,笑着退了半步。
“不错。”他说,“你没停在防御。”
话没说完,他已再度贴近。
第二次攻势比第一次凌厉得多,仿佛一瞬间从「陪练」切换到「实战」模式。扫踢、假肘、抓腕反击,动作快到几乎无法思考。
彩花一边闪避一边还手,身法虽紧却不乱,力道却明显压着——她没有用全力。
“别留手啊,小师妹。”他笑着,“你知道我是谁了?”
第三次交锋时,她终于出了一记实心的击拳,直接命中对方肩口。
男人被震得倒退半步,却不恼,反而咧嘴一笑,“哎哟,果然还是你最像师父啊。”
他喘了口气,摇摇头:“不过也怪我,太久没练武了。这几年都在跑剧组,身子都散了。”
彩花站定,微微喘息。
他走近两步,从怀里掏出一封厚实的牛皮纸信封,“这是师父和师母托我带给你的。不多,够你用一阵。”
她没有伸手去接。
“我知道你不缺钱。”他看着她,“但你离开寺以后,连个收款账户都没留,师父担心得要命。”
“他...还好吗?”
“还那样,每天坐禅坐得比谁都久。”他顿了顿,低声道,“其实他特别想你。但你下山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那孩子啊,若真有缘,必然会回归’。”
彩花低下头,睫毛微微颤动。
流星叹了口气,把信封塞进她怀里,“别多想。没逼你回去的意思。就是...他老了,也没几个能传下去的人了。”
她轻轻应了一声。
“还有件事。”
“嗯。”
他眼神忽然认真起来。
“全接触比赛,别留手。”
彩花抬眼看他。
“你现在是主将。”他说,“在这种舞台上留手,是不尊重对手,也不尊重自己。”
“我没有。”
“有。”他截住她的话,“我刚刚就不是你全力。”
彩花沉默。
夜风吹过公园,带起银杏叶一地翻飞。他拍了拍她的肩。
“加油啊,小师妹。你如果能赢,我也许还能在剧组同僚们面前吹吹牛~”
彩花低声道:“谢谢你,师兄。”
“下次见,说不定是在电视上。”
他扬了扬眉,朝她挥手走远。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彩花才垂下头,看着怀里那封沉甸甸的信封,许久没动。
忽然有些冷了。
她转身往家的方向走,步子轻,却一瞬间轻得像要飞起来。
那不是因为心情好——只是她突然意识到,接下来的每一战,都是无法回避的回应。
她终于,不能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