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第二天一早,江栀言和林翀都收到了乔安的微信,要他们到车站集合返校。江栀言要林翀先走,可林翀身上哪里有着急的样子?
“我急什么?你别看乔安催得紧。肯定是大白拿竞赛的事催她,你不知道大白那张嘴有多啰嗦?”
“其他参加复赛的人都是今天去学校准备集训,你却在棉安,大白能不催吗?”江栀言走在前面说,“再说,你这样只会让乔安为难。”
“你不想让她为难,她就没有想过不让你为难?”
江栀言说:“我有什么为难?”
“你大老远回一次老家,一早还没睡醒就被催了无数回。管他呢,她催她的,我们是我们。”林翀主打一个不听劝,边说边打了个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跟在江栀言身后,两人正往屋后的山上走。林翀问:“快到了没有?”
江栀言回棉安,走之前,都会去村里的公墓看看妈妈和小宇。以前都是她一个人去,今天林翀要和她一起,江栀言知道拒绝也没用,于是便同意了。好在公墓不是太远,江栀言算着时间,不会耽误他们去车站和乔安汇合。
两人在墓前上完香,回家的路上正说话,经过玉米田时,茂密的林田间有人直起腰往这边看。透过密密匝匝的玉米杆,江栀言看到了是小宇奶奶。
江栀言对林翀说:“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和小宇奶奶说几句就过来。”
林翀走后,小宇奶奶和江栀言寒暄了几句。小宇奶奶从前没见过林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他走远后,才回过神来一般,喃喃絮絮地说:“我的小宇要是还在,现在也长这么高了吧……”
江栀言觉得老人可怜,提起小宇,心中也不是滋味,只上前寒暄说,“您最近过得还好吗?”
小宇奶奶看着江栀言,露出笑容,拉住她的手说:“托你的福,日子还能过。田里有事就忙田里,没事还总去你家和你婆婆聊天咧。”
“那真是多谢您啦。”江栀言说,“婆婆一个人在家,您能常过去和她聊天,她也不至于觉得无聊。”
小宇奶奶说:“这有什么好谢的?人老了,天天一个人在家,我也是见你婆婆是真不容易,前天还在我面前哭咧。”
“婆婆?”江栀言问:“她为什么哭?”
小宇奶奶叹气直摇头道,“还能哭什么?你是不知道,你婆婆,一辈子,太苦了。十几岁遇到饥荒年,没了妈。你外公不到五十就因病走了,等到老了,女儿也没了。现在,她和你舅舅舅妈关系又不好,你舅舅一年都难得回来几次。”
江栀言默然。
小宇奶奶说:“你婆婆前年崴了脚,地里干活儿也不如从前利索,我看她整天就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从前,你在她身边,看着你,她心里多少有些慰藉。你现在去外地读书,家里就她一个人。我有空还能过来陪她聊天,可田里的事儿也得做,也不能天天来。有一回,我栽了高粱回来,从你家门口路过,就见你婆婆站在门边,伸着脖子望啊望,嘴里也念着什么。我寻思她自个儿念什么呢?等我走近一听。你猜她念的是什么?左右就是那几句,‘我言言怎么还没回来?’‘今天星期几啊?’‘桌上的菜又凉了,今晚不回,明天该回来了吧……’”
周遭的玉米杆在风中瑟瑟抖响起来,大片的黄叶在空中飘着,江栀言的头发也被吹得胡乱了。
小宇奶奶又说:“你现在读高中,隔三差五还能回棉安。等你考了大学,恐怕更不会回来了吧?”
江栀言说:“可是外婆要我考大学,要我远走高飞……”
小宇奶奶皱着眉头,眼神好似在怨她不应该,“你外婆一辈子是个要强的人。你跟在她身边长大,她是真为你好,怎么会要你留下来陪她?你现在还小,你怎么懂?人老了,手脚不利落还是其次,最怕的就是被丢在这大山旮旯,孤孤单单,身边连个说话照应的人都没有……”
江栀言和小宇奶奶告了别,独自回家的路上,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带着一股钻心的凉意贴着皮肤,她加快脚步。快到家门口时,见林翀在门口等她。他身边放着行李箱,于是她又想起小宇奶奶的话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江栀言想,如果她能报省内的大学,等上大学之后,至少还可以每周回一次棉安。
江栀言和林翀赶到车站的时候,正好和乔安他们汇合。几人买票上车,江栀言和林翀坐在一起。今早乔安催得紧,几个人想睡懒觉的计划泡汤,此刻在车上还是困得不行。
车上大家都没出声,闭着眼打盹的打盹,听歌的听歌。江栀言见林翀拿着手机,一路在回复群里的消息,便问他什么事儿。
林翀把手机伸到她面前让她瞧,“他们在聊这次比赛的决赛,有人说金牌前100名可以保送清北,也有人说是前60名。然后就有人at我了。”
江栀言问:“at你干什么?”
“不知道啊。”
江栀言笑说:“是因为你最有希望吧?”
林翀往后仰着头,轻笑道,“有什么希望?保送清北么?”
“知道你不稀罕。”江栀言说,“你肯定在想,就算没有保送,你也能考上清北。”
“那必须的。”
林翀以为江栀言会笑他脸皮真厚,江栀言却没理他。
白老师说过,一中往届优秀的学长学姐,有的会申请出国留学,有的会考去清北。
江栀言不知道林翀会怎么选,她也没有问。
有的事情不用问,是因为她知道,问也不能改变什么,无论他怎么选,都不会留在省内了。
车身轻微地摇晃着向前,棉安的大山被远远地留在身后,窗外的景色从田野变成了城市的水泥森林,江栀言觉得肩头向下一沉,林翀闭着眼,脑袋滑到了她的肩窝。
他虽然犯困,但没有睡熟,碰到江栀言肩膀的时候就醒了,他靠着她,继续闭着眼,很享受的样子。
“翀哥。”
“嗯?”
“你昨晚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怎么会?”
“那是我自己写的。”
“你什么时候写的?别说是你即兴创作。”
“当然不是。其实是不久前,我做了一个梦。我觉得那个梦值得记住,所以第二天一早就用旋律把梦记下来。”
“什么梦?”
林翀说,“梦里我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北京,那是我记忆里的北京。在我从前的房间里,墙上挂着爷爷收藏的画,书架上满满的藏书和瓷器,椅子下铺着藏青色地毯,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
江栀言以为林翀思乡心切,便问:“那是美梦?”
林翀“嗯”了一声,却又摇摇头说:“也是噩梦。”
“为什么?”
“因为那里没有你。”
林翀接着说,“一个心慌意乱的梦,梦里我想,怎么办啊?江栀言不在北京,她在江市。”
“那后来呢?”江栀言问他。
“后来,我就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说着,他睁开眼睛,拿手在她眼前比划了一个长方形。
“什么好东西?”江栀言问。
“一个信封。”林翀继续解释道,“就是你们女生用来装情书的,那种有粉色爱心的信封。”
“情书?”江栀言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林翀从小到大收到情书可能家常便饭,可是一封情书和一场噩梦怎么想都不搭边。
她思忖了半刻,好像才慢慢回过神来,“谁写的情书?”
林翀看着她,不说话。
“我写的?”江栀言几乎要笑。
“你什么表情?”林翀说,“就是你写的。你写给我的,情书。”
“开什么玩笑?”江栀言说,“我从小到大就没写过情书。”
“真的?”他意犹未尽地问,“和小宇也没写过吗?”
江栀言突然觉得林翀似乎是在套她的话,她不说了,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这梦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点逻辑都没有。”
这一推,他不但没起开,反倒是靠得更近了,他得意又漫不经心地说,“梦怎么会是乱七八糟的?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想知道那封情书里写的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
“不,你想。江栀言,那封情书里你说……”
林翀的嘴被江栀言捂住了。
“要命了你。”江栀言急得脸都红了,“你这是噩梦吗?是白日梦吧!”
林翀把她的手移开,故作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喜欢’,怎么就那么难?”
他的声音不小,江栀言见前面几排位置有人转头往这边看。她转移视线,小声埋怨道,“你再大点声,不用我说,全车人都知道了……”
“不想让全车的人都听到?”林翀趁机又凑过去说,“那你说给我一个人听。”
江栀言头往椅背上一靠,闭眼装睡。
林翀伸手,江栀言被他揽过去,倒在他肩头,她刚想挣扎,林翀却摸着她的头顶说:“这次跟你回棉安,看到你的婆婆,让我想起了我的爷爷奶奶。”
“他们也在老家吗?”
“嗯,在北京。”
江栀言抿着唇,林翀接着说,“我好久没有回去了。爷爷上周还和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我和他说,等明年高考结束,我就回去了。爷爷奶奶都很高兴,他们一高兴,我差点儿说漏嘴,差点儿把我们的事抖出来。后来我想,要不还是先不说,我要等高考结束,直接带女朋友去见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江栀言心情复杂,低声说:“谁要和你去北京?”
林翀问,“那你想去哪?”
江栀言垂落目光,喃喃道,“我还没想好……”
林翀说,“那没事儿,你慢慢想,反正还有一年时间。”他摸着她耳边的一缕头发说,“睡会儿吧言言,时间还长,到终点了,我再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