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上官云浦方起身，晓晴便跟着他走出了雅间来到外面的回廊。底楼餐厅空高两层，二楼的回廊横跨餐厅的侧壁，在此可以一览无余地俯瞰整个餐厅。晓晴一眼就看到了昨晚所见到的大猩猩中的一个。黑皮子依旧，吓煞人也。不过，现在吓倒人的不只是他那一身黑皮子，而是他正在干的事情：两个可怜的服务生正被他高高地举起来，势必要被他当作‘肉饼’扔出去。没有扔出去，可能是因为还没找到中意的投掷方向，所以大猩猩就只好举着他们在原地转悠，而他的周围已是一派惨不忍睹的景象：笨重的八仙桌呜呼哀哉为他倾倒，椅子们四仰八叉遍地皆卧，脆弱的杯盘碗盏尸横遍野。楼下的十几个员工都凝在原地不再大呼小叫了，不是因为他们的救世主已经现身二楼无须再叫，而是两个同事的安全实可堪忧致使他们惊惶失措、呆若木鸡。
“嗨！”晓晴凌空大叫一声，惊倒了足下芸芸众生，大家都朝他们这方望上来。大猩猩也转过身来，从两具人体的中间露出了他的喜出望外的笑脸：“嗨！”他也如是友好地招呼晓晴。“何小姐，你好吗？”他操着洋外外的生硬的普通话问候她。
“我好。您能不能先把他们放下来？”她在楼上大声征询他的意见。
大猩猩呲牙咧嘴露齿一笑，便把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服务生放了下来。
“你爸爸在等你。”他说，还拍了拍巨手。
晓晴一头雾水，看起来似乎不是因为傲气实足的员工们待慢了他而惹得他大显身手。
“您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你爸爸要我们接你回去。”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对讲机，叽哩呱啦地说了一通。大伙儿都望向楼梯处，晓晴也转过脸来，便见着另一只大猩猩正站在那里。他似乎刚从楼上下来，一双鹰隼般的利眼攫住了她与上官去浦的身影，他便站住不动了。
“嗨！”晓晴挤出了个苦不堪言的笑容招呼道。
他也“嗨！”了一声就走过来，洋腔顶板地道：“何小姐，我们等你很久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们是朋友？”
“是的，他是我的朋友，这家酒楼的总经理，上官云浦。”她强自镇静地介绍道。
“对不起，我未经你的同意，擅自进了你的办公室。”大猩猩向上官云浦致歉。上官云浦再是老成，此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你保险柜里的东西，我没有拿，但忘记关了。”大猩猩母语生硬，咬文嚼字，一字一顿，外加一脸无辜状，更显诚实无欺。“你的员工，不帮我们叫何小姐，我们就只好自己动手了。”他为他们的鲁莽之举解释。
上官云浦脸都发绿了。大猩猩自然理解这种是人都能明白的情感符号。他望了一眼楼下的战场，毫不惭愧地道：“您的损失，会有人来赔偿。”没得到希望得到的客套的回应，他就弃上官云浦于不顾，转而对晓晴道：“何小姐，你爸爸跟你只有二十分钟的约定。”
“我马上就来。您们先在楼下等我几分钟，行吗？”
“那好，我就先下去了。”
他说要走，却没见他转身离去，而是朝楼下望了一眼。晓晴见着了苗头，直觉有好戏看了。果然，他在晓晴面前一跃而起。晓晴见状，虽有心理准备，却也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就见硕大无朋的黑影在眼前一晃，眨眼间便不声不响地点到底楼的一张餐桌上，跟着又是一跃，他就轻飘飘地插进了桌椅间的空隙处，在地上站稳了。
原来他的下去就是这般直接方便，再料不到他这副至少有九十公斤级的重量级身躯竟像棉花团般缺少份量，这一招大约就是轻功中的上乘极品‘晴蜓点水’。先前还在怀疑他们的轻功，这不就实地演习了？要是她这个苗条淑女飞身下去，包不准就是桌毁人亡，两不便宜。
大家伙儿惊得目瞪口呆，还未回过神来，两个大猩猩朝晓晴一摆手，就大步走出去了。于是，人们峰涌奔到餐厅门口，瞧西洋把戏儿似的观望毕生难得一见的武林高手。
“他们是谁？”上官云浦转过脸来问晓晴。
“我梅阿姨的手下。”
“就是那个开发野鸡岭的澳门老板？”
“嗯。”晓晴承认，转而就开始真心实意地道歉：“你瞧，实在对不起，把你这里搞得一团糟。”
“单是这两人，也足以让这个地方的乌合之众闻风丧胆。”上官云浦没有理会晓晴的真诚道歉，却兀自说道。
“你认为，他们是来保护我父亲的？”
“难道，你父亲没有告诉你？”上官云浦不无疑惑地问。
“没有。”难道又告诉他了？他还不是‘触景生情’瞎猜的。
“看来，你父亲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他应该告诉你的，这样，至少可以教你有所戒备。”
“告诉我什么？他也料不到李家会这样心狠手辣。”
“有一天深夜，他差点被绑票了。”
她张嘴倒抽一口气，嘴巴圆成‘O’形就关不上了；神经一收，两只前臂一抬，便半支于空中；两眼圆睁，双目定定，视万物于茫然——整个人儿铁定了呆若木鸡之造型。此造型约摸维持了三秒钟，她方缓过神来。她深皱了眉头，使劲儿摆了摆焦灼的头颅，用指尖轻抵了烂额默想了一下，就一把抓住上官云浦的臂膀，急急地道：“云浦哥！你还知道什么，请告诉我！”‘云浦哥’——很亲热了，升级得那样自然，刚才还讨价还价、怒目相向。
“你放心，李先民已经错失良机。有了这两个高手，你父亲已经安全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晓晴话未说完，上官云浦就浅笑而道：“李先民还没这个鼠胆敢跟你梅阿姨叫阵。”
“如果真是这样，那倒最好。”
“最不幸的是，我这里竟成了你父亲军事演习的第一场地。”
晓晴喜滋滋地愧然甜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你一定得原谅他们的莽撞。你知道，我父亲很爱我。实际上，他把我看得比他的命还重要。”
他笑了笑，笑中另有深意。晓晴由此依稀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就问：“你认为，他们所做的，是我父亲故意安排的‘军事演习’，主要是向李家的人显示实力？”
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就道：“按照这两人的手段，他们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拧断李家任何一个人的脖子，而且，也丝毫牵扯不到你父亲身上。”
晓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也许是的，我父亲只是想向李家的人晓以厉害，并不真想对李家做些什么。老实说，我也不希望我们两家搞得两败俱伤。”
“就伤在李家，你也不希望？”
晓晴沉沉地摇了摇头，长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神道：“李家，跟我们有十多年的交情。不管他们是不是真想置我们于死地，似乎没有发生到这一步，我就无法相信他们会这样对付我们。在你刚才说出真相之前，我真的从没相信他们会使出这种手段，绑架我爸爸，虽然我跟我妈妈都有这方面的猜忌。真的，很难以相信，似乎这个世界上，东廓先生总要与狼打交道。而狼却总是不理解东廓先生对他的善意，总要穷凶极恶地对付东廓先生，非要等到猎人出来，他才束手待毙。倒也是，这是个和平共处的社会，他们如果得知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就知难而退、偃旗息鼓、化干戈于无形，当然就皆大欢喜，可能这也真是我父亲希望的结果。”
上官云浦笑吟吟地听她说完，就道：“毕竟眼下，整个世界的主题口号就是和平与发展嘛。”
晓晴瞅着他抿嘴一笑道：“说真话，只是听你的说话，很难以相信竟是出自于一个□□老大之口。”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老大嘛！”
“那你是什么？”
“工会主席。”
晓晴忍俊不禁，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轻咬着嘴唇笑道：“好一个工会主席！统领着两三百号地痞、流氓、小阿飞。”
她这亲热的举动惹得工会主席情怀萌动，眼中大放异彩。他情意绵绵地望着她，道：“真的，我不是什么□□老大。老实说，你向我提的要求，确实有些让我为难。原本，我收留我手下的初衷，一则是为了壮大我的声势，另一个就想他们能从此安居乐业、过上平常老百姓的安安稳稳的日子，真的不想引着他们重又卷入武力械斗中，把他们毁了。”
“你认为他们帮助我的父亲，会毁了他们？”
“如果我们加入进来，不可避免的，会与其他帮派结下梁子，还会与官场上与你父亲敌对的那方树敌。这种局面，对我们是很危险的。”
晓晴理解地点点头，却道：“但是，你并没有完全拒绝我。如果你答应了我，你将怎样保护我的父亲呢？”
“可能，我只会单枪匹马，擒贼擒王。”
“谢谢，你真的让我很感动。但是，我们市里需要行善的对象有很多，你干嘛要收留一帮难以驾驭的‘杰出青年’呢？”
“这里是我母亲的故乡。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总是把她的故乡描绘成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安静祥和的人间乐土。她的描绘驻进了我的心里，她的故乡就成了我儿时梦想中的天堂。”
“但实际情形与你的梦想相去甚远，所以，你要按照你的梦想把它改造成你的天堂？”
“并且，我母亲的亡灵就在这里，我希望她能安息于此而不被打扰。”
“你是你母亲的好儿子。”
“谢谢你的评价，这是我一直希望她能亲口告诉我的。我希望我死后，有人能在我的墓碑上帮我刻上这一条：母亲的好儿子。”
“如果有幸能死于你之后，我会帮你刻的。”晓晴嘻笑着道。
“谢谢。那你还能不能帮我刻上：我最深爱的和最深爱我的人？”
晓晴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一转，瞬间就明白这条墓志铭中的‘我’非指母亲，而是指自作多情的刻墓碑者。一张粉脸顿时羞得绯红，不是为了自己那争强好胜的却又误中了语言游戏圈套的低能大脑，而是因为，她的整个身心已经被深深地震撼了，为了这碑文所体现的至死不渝的爱情表白，为了那两个生死依恋却黄泉永隔的人，还为了萦绕在她四周又柔柔绵绵地淌进了她心内脉脉荡漾着的眼波。曾经害怕的事情，曾经担心的事情，曾经有所预料的事情，让曾经想要回避的出神入化的男人给揭开了序幕。她扭开脸，急急地逃避他的揉满了爱意的眼睛，而她的身躯微微一颤就被他柔柔地拥进怀里。
“我最深爱的人，”低迷而沉醉的声音颤颤地刺激着她的耳膜：“将来，我会与你合葬一处。”说完，他就紧紧地抱住了她，就像在墓穴中抱着他深爱的人。因为她眼前一片晕黑，他的绵绵切切的热吻让她的眼睛无法睁开。
她使劲地推开了他，虽然整个人好似被强劲的电流击中了般震栗着好不乏力。这种感觉，是继表哥之后的第二个人能给予她的，是沈浩无法给予她的。它让她想起了表哥，想起了沈浩，想起了他是表哥的哥们儿。她万般羞惭，感觉自己真坏的无可救药，她要振救自己，所以，她要将他推开，抗拒着他的强磁场。
而她离开他的怀抱时，她的眼角已经睨到楼下那十几双齐刷刷射向他们的清明透亮的眼睛。
她的脸更是无法抑制地烧灼了，连耳根子都烧得通红。
她撩了撩散乱在额前的头发，强定了心神，万分艰难地说道：“请原谅，我不能答应你。”
“是为了你那个男朋友？”
她垂着眼睑，默然点头。
“你有选择的自由。”
她果断地轻摇了一下头，道：“目前没有。”
“将来会有？”
“将来，他对我没有感情以后。”
他深深地看住她，问：“他是谁？你的同学？”
她默然点头，又道：“他跟你一样，是个孤儿。但他没有你的势力和财产，所以，我只能选择他。”
“这不是他的有利条件。”
“这是我不能伤害他的理由。”
“但不是爱他的理由。”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因为她聪颖、美丽、善良、坚强、勇敢，她有着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可爱之处，所以，自从见了她一面之后，就忍不住要想好好地爱她，用尽这一生好好地爱。”他深望着她，柔声倾诉。
热泪上涌，双目潮红，她轻轻地说了句：“那，就顺着她的心意吧，不要为难她。”说完，她再度深深地凝望了他一眼，就含着眼泪匆匆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