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雨

    清明时节，锦城一中组织游学活动，让全体高二学生去爬锦山。

    锦山是个热门旅游景点，每年都能给锦城贡献不少财政收入。

    “狗学校还算有良心，不收咱们门票钱。”许晓沫边走边说。

    罗清韶拄着根登山杖，愁眉苦脸道：“倒贴我也不想来！我长那么大这是第一次来。”

    “你不知道当地人凭身份证门票半价吗？我每年都和爸妈来爬一次。”

    “知道啊，但还是不会来爬。”

    许晓沫：“没事，这山不算高，顺着台阶走到头就好了。”

    她继续说：“而且山顶的风景特别好看，咱爬上去的时候正好日落，我保证你绝对会喜欢。”

    罗清韶有了一丝兴趣：“真的？那为了好看的风景我努努力！”

    她抬起头，正巧看到前方俞钺的背影。

    最近锦城昼夜温差很大，白天二十多度，晚上七八度，所以俞钺穿了一件白T，她想着爬山很热，也穿了短袖，不过外穿了一件薄格子衬衫。

    余光瞥见李姐跑几步追上俞钺，她猜是为了前两天月考的事。

    他文综没考好，导致原先的化学老师又来班里挖他。

    那老师来的时候李姐还在班里，当时罗清韶见到了认识李姐以来她最难看的脸色，都半年多了，再来挖人墙角，属实有些不厚道了。

    况且李姐对俞钺真的挺上心，知道他历史成绩没那么好，总会课间抽时间给他讲题。

    罗清韶觉得可能是因为刚刚合卷的缘故，他还没有适应，再多几次就好了。至于她自己为什么这次在题难的情况下依旧超常发挥，当然是因为她一直在研究历年文综的出题风格，尝试揣摩出题人的意图。

    “小韶，我好饿，你有没有带吃的？”许晓沫问她。

    “吃不吃士力架？”

    许晓沫为难：“想吃，但我吃完会口渴，就拿了一瓶水。”

    “没事，我这有电解质水、酸奶，还有柠檬水。”

    她一瓶瓶从背包里拿出来给许晓沫看，后者惊得瞪大双眼，好一会儿来了句：“怪不得你走那么慢，你怎么拿了那么多东西啊！”

    “一开始又没说来爬山，我以为去博物馆呢，就买了挺多东西......没事啊，这不正好用上了，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告诉我就好。”她顿了顿，继续说，“大不了我就爬到半山腰，找个阴凉地等你下山啊。”

    许晓沫大喊：“绝对不行！”

    罗清韶疑惑看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反应那么大。

    “我妈从小告诉我，爬锦山必须爬到山顶，绝对不能半途而废，不然还不如不爬。”

    罗清韶不解：“为什么？”

    “你想想，锦山锦山，谐音不就是金山嘛，金子的金。爬金山能半途而废吗？你不想要你下半生的财运了吗？”

    “所以，如果爬一半不爬了，会破坏之后的财运？”罗清韶没忍住笑出声。

    “你别笑，真的！”许晓沫言之凿凿，“据说之前有个大地主的儿子爬到一半嫌累，闹着死活要下山，结果你猜后来怎么着了？”

    “地主家破产了？”罗清韶试探着回答。

    许晓沫点头：“对啊！地主儿子后来沉迷赌博，把家产败得一分不剩，还欠了一屁股债，直接把地主气死了。”

    罗清韶：“......”太牵强了，这故事听着是地主儿子个人品性不行，和锦山好像没什么关系。

    许晓沫见她一脸不信，补充道：“真的有很多例子，但我没记住，下次让我妈给你讲，你要相信我！”

    “好好好～”她笑得敷衍。

    两人爬到半山腰，遇见正坐在山间松树下休息的俞钺。

    那古松高耸入天、枝叶繁茂，投射下一大片阴影供行人乘凉。

    “晓沫，我们也歇歇吧，实在太晒了。”

    “好。”

    由于疑似夏天的太阳提前上岗，她们两个把穿的薄外套盖在头上遮阳，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瞧着特别搞怪。

    “这边！”熟悉的声音响起，罗清韶顺声望去，果然是俞钺。

    自从这学期开学后，他对她明显热情不少，而且常有怪事发生。

    比如上课时她总能感觉到旁边的视线，很明显是落在她身上的，但转头后却只能看见俞钺好看的侧脸，他正认真盯着黑板，毫无异常。

    再比如，有一次闲聊，许晓沫说从没见过俞钺发朋友圈，她表示质疑，被许晓沫说刷题刷傻了。她放学后去他朋友圈主页确认，却发现，他的朋友圈，每一条，点赞的都只有她。并且每一条都是她会喜欢的东西——她喜欢的歌手的歌、她喜欢的作家的书评、她喜欢的电影的截图......就算是她没看过的，但她一眼就知道，那就是自己会喜欢的风格。

    她心里有一个念头一直在拼命往外冒，她几乎要压制不住这个荒唐的想法——这些朋友圈像是特意发给她一个人看的。

    因为武任在朋友圈里异常活跃，就算罗清韶只发个意味不明的表情，武任也会点赞加评论，照他和俞钺的关系，不可能从不给他点赞。这事她一直悄悄压在心里，就连许晓沫也没说过，当然俞钺也并未察觉，照常发朋友圈，她也照常点赞，照常只有她一个赞。

    “走走走，我们过去找他。”

    思绪回笼，许晓沫拉着她朝俞钺走去。

    古松下散落分布着很多大石头，表面异常光滑，一看就是常有人停留歇脚。

    许晓沫率先在俞钺旁边坐下，罗清韶边拿下头上蒙着的衣服边坐下。

    “一会儿就又出发了，小韶你蒙着呗，看我，多好玩儿啊！”许晓沫拉着衣服盖住眼睛，再拉开后朝她做斗鸡眼，把她逗得直笑。

    “四点以后再爬吧，现在太热，我已经在这边好久了。”俞钺轻声道。

    “可是六点半咱就集合啊！晚了赶不上回学校的大巴车，肯定会被带队老师骂。”许晓沫疑惑。

    俞钺：“可以坐缆车下山。”

    罗清韶：“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不然也可以直接坐缆车上去。”

    许晓沫无语：“那还有半点儿爬山的乐趣吗？不过坐缆车下山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从空中视角看锦山特好看，小韶你可以体验一下，尤其是山脚那片樱花树，现在开得正旺呢。”

    罗清韶期待眼：“好啊！”

    ......

    “怎么办啊？疼吗？”许晓沫急得有了哭腔。

    罗清韶坐在台阶上安慰她：“没事没事，不算疼。”

    她极力控制着面上表情，其实快疼死了啊啊啊。

    刚才她正好好走着路，突然平地崴了脚，毫无征兆地，就这么在平地扭了一下。不过幸好不是在台阶上，而且有登山杖辅助，不然她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这下你肯定得坐缆车下去了，可是坐车点在山顶上啊，你怎么上去啊！”许晓沫眼里闪着泪花。

    “我背她上去。”

    “我可以坚持，放心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许晓沫忽略她的逞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俞钺，确认道：“真的可以吗？”

    俞钺淡然道：“嗯。”

    “感谢感谢，等回去我一定请你吃大餐，小韶就拜托你了。”

    “好。”

    罗清韶：“......”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她拄着登山杖站起来，看着还算正常，如果忽略脚踝处火辣辣的痛感的话。

    “你不要勉强啊！万一是骨折怎么办！”许晓沫担忧大喊。

    罗清韶抬起受伤的腿，向前走一步：“你看，我自己能走，平地上怎么可能骨折嘛，就是抽筋了。”

    许晓沫按住乱动弹的她：“不行不行，你只能单脚蹦着走，这里全是台阶，太危险了。人家俞钺都自愿背你了，你不要不好意思，难道真要让我背你吗？我怕咱俩一起滚下去啊......其实以咱俩的交情，和你一块香消玉殒我是愿意的，但，但我还没见过我家哥哥呢，我还没听过我家哥哥演唱会现场呢......”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罗清韶赶紧妥协，“好好好！”

    “麻烦你了，谢谢。”她转头对俞钺笑笑。

    后者轻道：“没事。”

    见状，许晓沫手脚麻利从她背上摘下背包自己背着，俞钺半蹲着好方便她上去。

    罗清韶暗暗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这才趴到他背上，手臂环住他脖颈。俞钺的手放在她腿弯处，她默默想，幸好今天穿的长裤，不然更尴尬了。

    “我们距离山顶还有不到两公里，加油加油！”许晓沫朝着前方举起登山杖，威武的像个指挥官。

    ......

    “累了吗？要不要歇一下。”罗清韶问。

    “还好，不累。”俞钺呼吸明显有些重。

    由于两人距离实在过近，她转头时，嘴唇差点儿擦过他耳朵，但同时她也注意到，他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她偷偷笑了一下，没察觉到自己的耳朵也在慢慢变红。

    “放我下来吧，我包里有水，你喝一点儿。”她轻轻拍下他肩膀。

    “好。”

    许晓沫极有眼力见，立刻打开背包问他喝啥。

    罗清韶单脚蹦着走到路旁边，撑在围墙上欣赏不远处的小瀑布。她想，锦山上的景色原来那么好，怪不得吸引那么多游客呢。

    她闭着眼仔细聆听，山间的涓涓水流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婉转悠扬的鸟鸣声，混杂起来，在耳边环绕着。

    忽地传来一道清晰的男声：“继续走吧。”

    是俞钺在说话，她睁开眼回头：“好。”

    几人到山顶时，恰巧见到极美的景色。

    整片天被落日染成橘红色，像在天边燃起一把烈焰，一群大雁结队掠过，远处的群山层层叠叠。

    罗清韶在此刻突然明了，倘若她是古代的诗人，在此情此景之下，定会情不自禁吟诗一首。

    可惜再美的景色也只能匆匆看过，因为缆车是有停运时间的。

    “啊！姐姐等等我们，还没上车呢！”许晓沫在前面边跑边喊。

    “买票了吗？”工作人员问她。

    许晓沫忙道：“买了买了，我们三个在网上买的。”

    “好，不要着急，出示一下二维码就好。”

    大概是时间有些晚了，所以这列缆车上只有他们三人。

    “小韶你看！风景是不是特棒？”许晓沫兴奋道。

    “嗯嗯。”罗清韶边答应她边录视频。

    从透明窗户看下去，入目全是绿意，原来锦山上的树木如此之多。

    她余光瞥见俞钺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好似对可以俯瞰的景色毫无兴趣，不由好奇问他：“你是不是太累了不想动啊？”

    俞钺摇头，平静道：“不是，我恐高。”

    许晓沫哈哈大笑：“我说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激动，显得我俩像上蹿下跳的猴子似的，合着你是害怕不敢看啊。”

    罗清韶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只能赶缆车下山。”

    “我本来也是想坐缆车下去的，打算挑战一下极限。”

    “所以你现在什么感受？我看你挺正常的。”许晓沫问。

    俞钺：“不往下看还好，我可以催眠自己，但......感觉还是很难克服。”

    “没事，有很多人恐高，你不用非要克服。”罗清韶安慰他，“马上就到山下了。”

    ......

    到山下时，天空已经有些泛着蓝调了。

    “前面不远处有共享单车，我去扫一辆载你回集合点。”俞钺柔声对她说。

    罗清韶点点头：“好。”

    “我也去，总不能你俩骑车我跑着吧。”许晓沫把背包还给她，“你在这边等着我们就好，马上回来。”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骑着单车回来。

    俞钺帅气转个弯，停在她面前，双脚撑地，眼眸含笑：“上来吧。”

    罗清韶背好书包，小心坐上他单车后座。

    “抓好哦。”他轻轻提醒。

    “嗯。”她抓住他衣服一角，“走吧。”

    作为一个沿海城市，锦城傍晚经常起风，好在此时气温足够舒适，不会太冷也不太热，风只会吹得人身心愉悦。

    “我先走一步，不等你们了，过去给你俩占个好座位。”许晓沫风似的嗖一下闪过去，只留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脚还疼吗？”俞钺问她。

    罗清韶弯腰捏一下脚踝处，回他：“好多了，不碰的话微微痛。”

    “今晚不上晚自习，等回学校一起吃个饭，然后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好吗？”

    “不用麻烦了，我觉得没那么严重。”

    “还是去看看吧，保险一些。”

    她犹豫几秒：“好，那......麻烦你了。”

    俞钺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你对我不用那么客气，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或者说，我心甘情愿被你麻烦，你能想起我，能找到我帮忙，我会很开心。”

    罗清韶惊讶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只能听他继续说：“所以，如果你以后需要帮助，可以第一时间找我，无论我在哪里，无论我在做什么，我都会放下......去找你。”

    天色又暗了几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缓慢、冷静，但掷地有声，一字一句不容忽视般刻进她脑海中。

    她抬头，蓦然看见前面好像在落雨。

    待更近些，她才发现，原来竟是樱花在飘落。大片粉白樱花四处飘荡着，空气中不可避免沾染上清甜香气，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正巧骑行到一个下坡，车速不可控制地快了几分。

    两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一场樱花雨。

    马路两侧的路灯忽地一起点亮，樱花在灯光的映照下愈加美丽。

    樱花树下骑着单车的少年载着暗恋的女生，风扬起他们的衣角，也在心海里吹起阵阵涟漪。

    他没看见她脸上的红晕，她也没看见他眼中的忐忑。

    一片花瓣落到俞钺挺拔的脊背上，她抬手取下，盯着花瓣看了良久，轻轻说：“好。”

    她的声音极轻，但他还是捕捉到了。

    直到坐上返程的大巴车，俞钺仍沉浸在樱花雨中，那股甜腻的气息，萦绕在他心间久久不肯散去。

    *

    “上课之前我先宣布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