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对峙
“大——丧——”
徐醉茗三人的脚步刚刚在卧鲸庄庄门前两只玄武雕像停下,就听到庄内传来这么一句话,然后话音落下、唢呐声起。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藻鱼楼的人就和她们擦肩而过,接二连三的,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碟盖着白布的菜品。
“好久不见啊,三位大侠。”
三人齐齐往后看去,有人转身,有人微微侧身。
“白烟鹭!”徐醉茗喜上眉梢,友好打招呼,“这么晚了,你这是?”
白烟鹭一身素衣,和在藻鱼楼相遇那日的打扮截然不同,她挥挥手绢,手绢随风展开,她微笑道:“卧鲸庄的三夫人走了,庄主找我做白食。”
“三庄主夫人?三庄主夫人是?”徐醉茗反应慢一拍,随后惊愕地喊出声,“馥常游死了?”
她扭头看北冥瑶,只见北冥瑶脸色阴沉。
三人抬步着急地往庄内走,将白烟鹭抛在原地,当然,其中一人仅仅只是被带起了节奏。
“被算计了。”北冥瑶语气不善,如果不是燕语莺声给了她一把矫揉的嗓子,她现在这个样子足以把每个路过她们身边的人吓得一声不敢吱。
徐醉茗脑袋又痛又混乱:“算计我们?谁?”
“管家、杨远心、杨海生。”
“她们?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北冥瑶自嘲笑道,“我还以为我虽然对远心并非十分的知晓,但一定能知道她绝对不会做什么事。”
“她一直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她真心想为她大哥洗清嫌疑、博回名声,但实际上她每次行动的结果都推动加深了我们对杨海生的怀疑、提高了杨海生因爱杀人的可能性。”
“管家则更是让人觉得奇怪。杨海生是他的庄主,他既然能确定杨海生没有杀人,为什么从我们查案开始,他就没有为杨海生据理力争过一次,甚至我们不得不先入为主地认为杨海生因爱杀人,他都默许,一句为杨海生辩护的话都没说过。如果不是风雨逼着他将那夜的情形详细说出来,有关那夜的事,即便是能加大杨海生清白的可能,他都不打算主动说出来。”
徐醉茗如被点了神通,恍然大悟道:“除非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了!他们就是想让杨海生成为杀害易北山的凶手!”
“对,所以从一开始,从杨远心出现在花园里开始,就是他们商量好的一个局。”
徐醉茗不知道北冥瑶花了多大的力气、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直面了这个事实,她不再说话,一双眼睛瞟了瞟,观察北冥瑶的情绪。
北冥瑶眉目平展,但其中严肃、难以置信全部汇聚其中。
当她们踩上灵堂前的台阶时,北冥瑶的脚下因过度生气而生风。
招魂幡、灵花、挽联、长明灯、火盆香炉、供品、灵牌,一应俱全。完全不像是突闻噩耗。
“北冥大小姐。”
徐醉茗在满堂灯火烛影中朝北冥瑶面无表情的侧脸看去,北冥瑶的嘴巴一张一合,所说的一字一词完整地落入在场所有人耳朵里——
“陈总管,好久不见。”
白发苍苍老人尖着一把嗓音,笑嘻嘻地和蔼地回北冥瑶:“咱家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为鹤嫔娘娘的妹妹送灵,不想竟在此遇上了大小姐。”
北冥瑶握紧了手里的剑,心底庆幸今日并未持红缨枪,否则不知要闹出多大的风波。
她笑笑,道:“奉师父之命,助师父旧友达成遗愿,途经此地,新友遇其旧友叙旧,故作停留。”
陈密的眼睛盯在了徐醉茗身上,似探究,他嘴上笑意不减,甚至可以说是更加热情:“这位想必就是与大小姐同行的徐家小姐吧?”
徐醉茗和北冥瑶对视一眼,抱拳:“正是,徐门徐醉茗。”
“哦?咱家身居内宫,对江湖事少有耳闻,只听说过徐家家主徐牧岩和其女徐与青,”陈密拱手,跟徐醉茗道不是,“还请徐小姐见谅。”
徐醉茗自然是马上摆手,连连说没关系。
“嘶,难得出来一趟,听说徐与青小姐也在此,不如请您为我引见引见,如此我也不留遗憾了。”
这个请求实属始料未及。
徐醉茗不知所措地看向北冥瑶,北冥瑶也因此话蹙起眉头。
不等徐醉茗再用眼神求助,北冥瑶就横插进两人中间,笑容温和大气:“那公公比我认识的徐门还要多呢。我都还不知道徐与青是阿茗的姐妹。不过如果这个女子在的话,她一定会前来阿茗打招呼吧?”
北冥瑶扭头,故意十分疑惑地对徐醉茗问道:“可我怎么都没见过她。”
徐醉茗直愣愣地回答道:“在庄外见过一面,然后她就走了。”
北冥瑶心下松了一口气,她生怕猜错、徐醉茗把徐与青还有其他什么信息说了出来。
她重新转身,面对陈密,重新扬起笑容:“那怕是要等到下一次了。”
陈密爽快地哎呀一声,自嘲道:“那是咱家没这个运气。既然已经扶灵送到了地儿,咱家也不多留了,明日就返程。大小姐,我们回都城见。”
北冥瑶含笑颔首,拉着徐醉茗往一边靠,给陈密让出一条路。
一直旁观的风雨在陈密一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后,突然开口,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他也活了很久吗?”
没有人回答。
北冥瑶慢慢吐掉心口那团吊起来的气,敏锐地问身边的徐醉茗:“你们徐家和宫里谁有关系?”
徐醉茗抖动脑袋,肯定答道:“没有。我家世世代代都在江湖里沉浮,从未踏入过都城和官场半步。”
北冥瑶担心地频频摇头:“这个内监叫陈密,是掌管太后、皇后宫内太监事务的太监总管,他的师父一直服侍皇帝,这个人绝不可能仅仅为了给一个低阶妃嫔的亲属扶灵而出宫。”
北冥瑶再三问道:“你确定你姐姐离开了?”
徐醉茗虽然没听明白这句话的逻辑,但也立刻给了北冥瑶回应,她肯定地点头:“我二姐找到了阿娘要找的人,一定会立刻赶回去的,毕竟她还是我们徐门分堂的堂主,事忙。”
北冥瑶抬脚上前,牌位棺椁前站着卧鲸庄最为重要的一群人。
只听过声音的老女人也出现在堂上,她拄着拐杖一崴一崴地越过北冥瑶和徐醉茗,走到风雨跟前,仔细打量,最后感叹地来一句:“你就是传说中的风雨店主啊。你能帮我把我的徒儿找回来吗?”
风雨认出了杨一晴,但假装不认识。
管家急忙上前将杨一晴拉走,边拉走边哄道:“到吃药的时间了,您得乖乖吃药,否则到时宜晚回来了,您哪来的力气教训她?”
“是了是了,我只要教训她呢。”老人说不好哄也不好哄,说好哄其实也很好哄。
“杨庄主,这棺椁怎么已经钉死了?”徐醉茗上完香,路过棺椁时好奇发问。
杨海生回答的情绪平淡,脸上虽有疼痛的表情但完全无法从中看出失去爱人的痕迹:“都城回来路远,宫里娘娘为了保护常游最后的尊严,特地封了棺。”
这理由很靠谱。
北冥瑶将上好的香递给杨牵星,朝徐醉茗、杨海生靠近,问道:“刚刚那位公公可有告知庄主馥女侠缘何突然病故?”
“说是京城起了热疾,常游高热不退,烧了整整三天,最后还是……”杨海生说着说着,悲痛万分地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早知道我就应该再将她留在庄内多住几日。”
“时也命也,”杨远心看起来就要冷淡很多,虽有悲痛,但也只是浅浅的,似连绵春雨跌落湖面形成水涡,水涡即便会旋转个三五天也终会有停下的一天,“拦不住的。”
“你行走边关战场这些年,对时运自然比我看得更透。”杨海生的手抚摸上上好木材的棺椁,恋恋不舍,迟迟舍不得松手。
他不想松手的何止是这一副棺材。
“杨庄主,我们剩最后一件事就能查清易北山之死了,您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北冥瑶立身笔直,衣着配饰不菲,气度华贵端庄,话语一出带有倾轧的压迫感。
“没有。”杨海生看着棺椁,目不转睛,仿佛一切外物已经与他无关。
“好。”
徐醉茗为杨海生担忧起来,她知道北冥瑶是要查杨海生的兵器了,可若是杨远心和管家之前就联手了,床上和尸体上的痕迹必然和杨海生的兵器留下的痕迹一致,而在这个时候,杨海生知道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背叛了自己,一定……会很绝望吧。
“还请杨庄主交出所有佩剑。”
徐醉茗咽了下口口水,紧张不已。
“我就只有这一把,”杨海生配合地解下佩剑,连同剑鞘一起,“有个好听的名字,闻风雨。不过这些年已经很少用了。”
徐醉茗点点头:“怪不得那日和易南亭对战,你也没用。”
北冥瑶突然抬眼,目光从剑身向上流——对啊,这就是她遗漏的细节。
北冥瑶翻腕画圆,耍了个剑花,胸有成竹地与杨海生说道:“杨庄主,你的剑痕和易北山身上以及案发现场的一样。这,算是铁证。”
“不可能!”第一个出声的是杨远心。
她大步跨到杨海生身前,一副要动他先杀我的决绝。
徐醉茗狐疑又惊讶地看向这个维护兄长的罪魁祸首,没忍住心中的敌意,阴阳怪气道:“那想必二庄主对是谁用剑痕栽赃了杨庄主很清楚咯?”
杨远心怒目圆瞪,语气激昂,如被踩了尾巴的炸毛野猫,展现出强大的战备状态:“我不知道!但以我大哥的人品,肯定做不出杀好友这样的事!你们应该去找陷害他的人,而不是在这里污蔑他!”
北冥瑶挑眉,朝杨海生的方向迈步,杨远心立即抽出了剑,眼中不忍和杀意同时速起,她道:“北冥瑶,我不想和你一决高下。”
北冥瑶脚步未停,她将手中的剑、剑鞘一一扔下,包括她自己的佩剑。
她回应杨远心道:“我说过的,真心把你当朋友。”
最后,北冥瑶经过了杨远心两人,站定在棺材前。徐醉茗不知为何,但还是提防地跟了上去,她盯着杨远心和杨海生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一丝松懈。
和她们两人相比,北冥瑶显得格外平心静气。
北冥瑶抚上官制的棺椁,柔嫩的指腹在已经算是用心打磨的边角上来回摸索,几遍后,指腹被划出了细细的长痕,血珠从中溢出。
满堂哗然。
杨远心眼中不忍全然化作寒冷,质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北冥瑶。”
“棺材沾血,是为不结,疑有大冤。”北冥瑶躲开了杨远心的目光,只见她身后的杨海生死寂的表情开始一点点崩塌。
“确实是我杀了北山,”杨海生从杨远心身后走出,再次出现在众人眼里,“但与情爱无关。我无法再容忍他对炎海百姓的残害,既然和他说不通,那我作为他的至交好友、作为江湖人,我就有义务为天下除害。”
堂上再次传来窸窸窣窣的群体动静。
卧鲸庄守灵的弟子瞳孔中皆在发生一场地震,她们对师门的信仰遭到了巨大动摇、冲击。
徐醉茗浑身一抖,不敢相信:“杨兄你……,怎么会真的是你。”
“既然杨庄主愿意自首,那案件便算结束了,明日我会通知府衙来拿人,”北冥瑶将杨海生一脸大义凛然的赴死表情尽收眼底,又以余光瞥见杨远心藏在表面下的不舍,“在此之前,那就开棺吧,我亲自为馥女侠挪棺。”
“不可!”杨海生尖锐鸣叫出声。
他愤懑地道:“北冥女侠已经拿到了所有的实证,我也招了,北冥女侠还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北冥瑶没有回答,自然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她强硬地扶着棺材,目光坚定,十分中只掺着五分温柔。
被强行改过的外表、声音已经限制不了她的本性。
两方僵持,刀光剑影一触即发。
许久之后,杨海生长长叹了口气,他在原地转圈,环视了整个灵堂的人,然后向北冥瑶屈服道:“给我一个晚上。明天,明天清晨,我就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北冥瑶依旧没有回答,她站在棺材旁,位置、身姿、表情,没有一个改变。
杨海生低声下气道:“北冥女侠,留条生路。”
对付北冥瑶,留条生路四个字比其他任何话都有用。经历过杀伐战争的人太知道这四个字背后是大雪重重得悬崖,太多大喜人只求一条生路却没有的到。
夜,明月高悬。
风雨坐在屋檐上,目光清冷冰凉,她目不斜视地跟身边躺在屋檐上睡觉得女人说道:“你今的为了你日的心放过了杨海生。”
“只是一个晚上私已,”北冥瑶小臂压在言睛上方,道,“明天早上真相仍然会水落石出。”
风雨笑笑,仅仅一丝,比刚卷起来眼小阵微风消失的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