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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因果(二)

    我派人去打听细节,以防裴妍没有说该说的。

    “姑娘,毅王殿下那日说季家姑娘是季将军独女,天真活泼、心地纯善,当许更合适的人作为其良配。陛下便质问毅王殿下他身为陛下的六皇子有何不是良配,毅王殿下答他日后誓死为大恒出生入死、平定边关,实在不是良配。毅王殿下说完主姬便出来解围,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揉着右侧太阳穴,心情随着侍女说话的内容跌宕起伏,末了才放下心:“你下去吧。”

    主姬被带回西宫,毅王除了每日能在定远将军府待两个时辰也要回到西宫接受管束。毅王和主姬几乎与外界断了接触。

    所幸,裴家是文官,我和季益华不同,我能光明正大地奉诏入西宫,哪怕是要跟在主姬身边。

    主姬是个太聪慧的女子,我的小心思竭尽全力也瞒不住她。

    自从得知陆无境被贬永世不能回昌平后,主姬开始酗酒,每日一推开房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呛鼻的酒味。

    “主姬何必呢?不过一个男子罢了。”

    “那你呢,又是何必进来这个被皇后一派盯得紧紧的玉笼?”

    主姬状似疯癫,她拿着酒壶就往自己嘴里灌,我怎么抢都抢不下来。

    “皇姐。”

    我转过头,这是我进西宫七日第一次见到他。他一身金线封边的云锦祥云服,缨冠镶玉,且以宝石点缀。

    他越过我,在主姬面前蹲下。主姬的酒壶轻而易举地就被他拿了下来,他紧紧拥抱着主姬,拍着她的后背,任她放声大哭。

    他将我们呵出房屋。我站在廊下,看西宫上总是赶不走的积云。

    半个时辰后,他出现在我的眼前。

    “殿下,我听闻你拒了和季家的婚事。”

    他眉心微动,不给我继续我少女念头的机会:“当日我和父皇说的话也是今日裴七小姐能得到的唯一答案。”

    我仰头:“我不信。”

    “我是工部尚书嫡女,配你绰绰有余,今日形式如此,既然殿下没有别的心属之人,考虑我只会对殿下有好处。”

    他看着我,目光深沉——“我有。只是我不能得到。”

    我没有做好真正接受这个答案的准备,即便在从前我就无数次想过这个答案:“她是谁?竟能让我和季益华都输了,还让你得不到?”

    “她很好,哪哪都好,比谁都好。但她从不需要我,我也什么都给不了她,所以是我真的不配。”

    少年面色不动稳如山,使人分辨不出真假。

    我踉跄着往后摔了几步,要不是侍女扶着我,我能在他面前摔一个大跟头。从出生起,我就没受过这样的挫败和委屈。

    他站在我面前,没有扶我,也没有问我。

    主姬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动静,她倚在门边,摇晃着酒壶,迷离地朝我投出邀请:“裴七小姐,要不要喝几壶?我正缺个酒伴,是你也不错。”

    我大步向前,撞开长桑笙。

    “裴七小姐,珍重。”

    进门前,我转头最后一次去寻他,却发现他已经背向我走到了走廊末尾,没有半分犹豫,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还看什么?一个男子而已。”

    我握着酒壶的手越发紧了:“主姬,那个人到底是谁。”

    主姬虽然醉酒,但没有顺我的意说出那个人名字:“你不懂阿笙的不容易。就算是真的喜欢哪家女子,与我的喜欢相比,他的喜欢也是极细微的。”

    “不过——对于他来说,那恐怕已经是他最大的爱意了。”

    主姬再也没说别的,只是一壶壶酒下肚,醉了睡,睡了醉。

    我走出西宫,回看宫门——再也不想来这里。

    承龙历十六年,长平皇帝崩,主姬和六皇子不知所踪,遗诏由内监携带送往宫外宣告天下,然而内监刚在正阳门外读完遗诏就惨遭杀害,长桑旌和嫡姬的人光明正大地抢走了遗诏,却对外称没有遗诏。

    随后,太子长桑旌登基,嫡姬掌管天下。嫡姬发出明令,追捕长桑笙,我看到海捕文书的那一刻就已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母亲抱住我,心疼地哭了。

    新帝凶残好色,嫡姬一心想着杀鸡儆猴,昌平城内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就连威望最高的靖安王也没能逃过一劫。

    还记当日,满堂宗亲大臣,靖安王之子女皆被强制压在堂上看着靖安王被折辱至死。便是我,回到家后也是恶心呕吐、不眠近三天。

    所有人都不满,但没有人敢反。毕竟嫡姬手下也有浩大的势力。

    母亲父亲越发谨小慎微,但在深夜之时亦会感叹大恒将亡。

    我们都陷入了漩涡中。

    好在苍天有眼,半年后北方传来消息,说有一支军队已筹建半年,后来证实正是长桑玥集结的军队,主姬和长桑笙都在其中。

    长桑笙他们进军的速度越快,昌平城内的局势就越紧张,长桑旌已经连杀了三个新将军、五个新文臣。季益华被召入宫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与此同时季家男子尚仍在前线作战,我出于道义和感同身受尽力打听,但也只能打听到一些她被召见时的琐碎消息。

    长桑笙快打到御锦城时,嫡姬开始在每次召见季益华时取她的发丝、血、甚至是指甲这些肉身之物,然后把这些东西连同着诏书送往季家军。嫡姬的手段本可以更狠一点,但季益华也是个狠人,嫡姬威胁将她嫁给长桑旌又或者威胁她写信向父兄哭诉,季益华一个也不从,她只和嫡姬说:“我懂隐忍,但我不软弱,死的办法有无穷尽种,你们把我逼急了,我便寻死,那时候你们就会彻彻底底失去季家军这最大的倚仗。”

    当你把自己的命完全拿捏在自己手上且不畏惧生死时,所有人都拿你没有办法。

    季益华已是昌平城摆在明面上的唯一一个和嫡姬新帝作对的棋子。

    我费了些心思,持续打点宫内可靠的人,拜托他们:若是真的有一日出事请他们及时通报,尽力保季益华一命。

    日子仍旧过得提心吊胆,就算关了昌平城门昌平的难民也越来越多,街边饿殍爬行前进、苟延残喘,触目惊心。

    季益华在城内城外各处施粥,我们不敢与她一道,就只能私下凑些银子转了三四道手给她送过去。季益华不声张地一一收下。

    昌平城被破的那一日,我和季益华都不在场,但这不妨碍我们听闻那日马上那位未来新帝的英勇雄姿。

    季益华与我并肩往宫内走:“终于结束了。”

    我嗯了一声,看到她的手指十个有六个被纱布包起来:“伤还没好吗?”

    她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没有这么快好。”

    我们这次进宫是来谒见新后丘丽黛,新帝的宝贝异族皇后。

    皇后高高在上,紫色眼睛、眼窝深遂、高鼻梁,小腹隆起。宫里还没宣告,但我们都知道这是有孕了。

    长桑笙陪着她,与她十指相交。传言中帝后相识于民间、情深非常,看来都是真的。

    我故意去看长桑笙的眼睛,他的眼中除了有对皇后的柔情似水,对我们并无其他多余的感情。

    “裴家裴岚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季家季益华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我看到季益华故意将手缩在了宽大衣袖里,全程没有露出。

    皇后赏了很多东西给我们,对于季益华更是赏之又赏。恩宠隆重,人人皆知为何,我更是知道。事过时迁,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嫉妒的骄傲小姑娘了。

    出了椒房殿,季益华对我款款而笑,她身上如今更多的是大家闺秀的柔和端庄,而非昔年的飞扬阳光。

    我两作别,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哪怕对方除了告别其他一句话都没说。

    第二日,季益华先我一步拜别了皇宫。

    皇后对此不解,我思虑了下回她:“大概是这些年在皇宫吃了很多苦,不愿久留吧。季家,应该也会离开昌平。”

    陛下有些意外,格外关心:“殇帝他们当时对她做什么了?可有周全处理?”

    我看向长桑笙——这就是他作为帝王后才有的慈爱吗?

    “还能有什么,”思虑起过往,我心疼季益华,“季家是殇帝最大的军队倚仗,一直以来殇帝和嫡姬都把她作为威胁季将军和诸位季小将军的筹码。当陛下要攻破昌平时更是如此。她的那双手,说没有废但好像也废了。”

    “指甲会重新长出来,但已经不是当初那双无暇的贵女之手了。”

    我与坐在后位上的陛下四目相对,第一次如此地发自内心,拱手:“陛下,求你珍重这天下。”这一家之姓的天下牺牲了太多人的人生。

    宫殿里,静悄悄,针落在地上都能听个明白。

    出宫后的第三日,宫里传来密闻,皇帝下令掘了长桑旌的墓,鞭三百。

    原来,陛下并非一个宽宏大量的,对于长桑旌算计他的手段,他是十分记恨的。

    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日子。

    但是,那些曾经带领着我们的哥哥姐姐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甚至消失不见。

    季家重办学堂,诸家男女子孙都能到这个学堂重新聚在一起学习。我也不例外。

    最初的一两个月,我们并没有见到季益华,她仍然在街头巷尾施粥教书,解流民乞丐之困。第三个月,我实在好奇那儿到底有什么让她牵挂放不下的,就带上学堂中一半的人前去。

    季梦楠率先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撒娇:“姐姐,每日早晨都见不着你,你跟我们回学堂好不好?”

    季益华宠溺地弹弹季梦楠的额头,又与我们道:“大家怎么突然来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想说的话,我在乞丐流民之间转了几步,等其他人将话说完后走到她面前:“刚经历完动乱,你当身心俱疲,我就想看看你到底为何还干着这苦差事。”

    乞丐放下了碗,流民也没有再捧书而读。全部人都在等她的答案。

    “这天下百废待兴,”她席地而坐,仰头看着我,“这天下需要我这样的人。”

    陛下登基半年后,城内情况明显好转许多,季益华终于重回学堂。

    这一天,她着黄衣而来,与我经年的记忆恍若重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她的视线也第一个落在我身上,她朝我边笑着边点了点小脑袋。我们共度时艰,于无形之中惺惺相惜。

    先是一番安静,然后随着季梦楠的声音快速地热闹起来。

    她跟所有人打招呼,包括戴罪立功之臣的遗女越从欢。乱世才平,前有暴君独断狠辣,大家都不敢和越从欢有牵扯。而越从欢也一直不敢闯入我们的圈子,直到季益华的到来把这种平衡打破。

    学堂熄灯,我在太守亭等她。她如期而至。

    “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我一直很好奇这亭子为何不唤醉翁亭,反而取太守亭。”

    “现在终于大抵能猜出七八分。”

    季益华佳颜恬淡,笑着,和我坐在一块。我们只是单纯地赏赏月亮,却已经觉得荣获世间最大好事。

    “我没想到最后能与我有几分相近心境的竟然是你。”

    “如今天下安定,陛下有足够的能力,这天下该还你自由了,”我看着她,难抑情动,“你给天下的太多了,大家如何受得起。”

    她扭头,错开我的视线,只余浅笑在侧:“所以,我已经回来了。”

    我们在学堂的日子轻松愉快,劫后余生的大家都格外珍惜这些安稳,从前的算计都少了很多。曲水流觞、调茶酿酒、射雁投壶、吟诗颂词,姑娘们也不急着出嫁了,只想多过些这种神仙日子。

    期间,皇后生了嫡长子,出生就被立为太子,陛下大喜,大赦天下,学堂也一并有了赏。

    学掌让我们去挑选后宫赏给女子的用物玩物,在去的途中,我听到银家女说等银家子的功名下来季家就会和银家联姻。

    银家子我虽没见过,但也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脾性才华算是中上,家里关系并不纷杂,唯一让人感到可惜的是他家和长桑旌颇有渊源——银疏旌的名字是当年未及总角的长桑旌取的。陛下虽然现在没有计较,但若日后计较起来,他的官途难有顺遂是正常的。

    我替季益华不值。以她的胸襟气度,以她的才貌双绝,都不该是这个结局。

    “那你觉得谁才能配得上季家小女呢?”皇后怀抱婴孩,笑着问我。笑容里没有半分算计,她至诚地希望能为忠臣良将之女谋一门好婚事。

    “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子,我都能为她挑出些毛病来,”我笑着,答,“品性一定要好,才华一定要好,否则和益华说不上话;也一定要心怀天下,但心怀天下的同时不能辜负了益华;对了,武艺一定要强,必要时可以保护——”

    “按照你的挑法,皇后得把自己弄得劳心伤神了,”龙袍加身的陛下刚从朝堂上下来,他径直走到皇后身边,搓搓手,逗弄起小太子,“按朕的意思,只要季益华满意就好。我和皇后为她备好嫁妆便是,让她风风光光出嫁、没人敢欺负她,也算不负季将军之贡献、心愿。”

    皇后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臂,娇嗔:“你这话说的,季家是半个功臣,益华当年在昌平也是顶住了威压恐吓,也算是半个功臣。皇姐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忘了?”

    陛下放下逗弄小皇子的手,走下台阶,与我四目相对:“她需要什么,宫里为她填进去,别让银家看轻了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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