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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间1

    时间回到一天以前。

    当她被赶出家门时天色已擦黑了。

    她踢着路上的石子,沿着狭长的河滩慢慢往前走。远处花街的灯笼依次点亮,在这黑漆漆的世界显得既遥远又梦幻。

    昏沉的树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向她笼罩巨大的黑暗。她的肚子饥饿,挨过巴掌的脸颊仍在隐隐作痛,但仍然比不了身上这条又脏又破的红裙子所带给她的伤心情绪。她还没到能够理解自己情感的年纪,也当然没有准确表达的学识。她只是感到难过,害怕碰见穿新衣服的朋友和流鼻涕的小痞子。

    藏在树下的小痞子们冲她喊叫刚学来的下流话,她用脏话回敬他们,弯腰从地上捡石头。

    他们骂咧咧地跑走了。

    月光升腾起来,路面重新印上支离破碎的阴影。她攥着石头站在原地。这样的景况在她已然是无数次日常一般的经历,但此时此刻她仍然想哭。

    她擦干眼角,努力使自己笑出来。

    她蹦蹦跳跳,哈哈大笑,好像一个小疯子,冲所有注意她的人扮鬼脸。

    她弯着腰笑痛了肚皮,她饿极了,可漏风的兜里没有半文钱。

    熟食店和面馆的老板已经不会赊东西给她了。而她即便想要乞讨也得遭受丐帮的冷眼。

    她躲在墙角看那边面摊和包子铺升腾的白烟。那里早已被恶丐们占据,而客人们更愿意将他们的残羹剩饭投喂路边的野狗。

    她注意到一张桌子边,一个男人正在朝她招手。

    她一手拿着包子,埋头面碗狼吞虎咽。

    “小姑娘,哎哟,饿坏了吧。来,多吃点,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必跟我客气。”男人笑嘻嘻地说。

    她嘴里塞满了包子,一边往怀里揣。

    男人笑得眯起眼睛。他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他冷不防地捉住她的手。

    “漂亮的小姑娘、可怜的小老鼠。哎,你受的苦日子可够多了,这要怪你不负责的父母和这个操蛋的世道。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像你的娘亲。哎,但愿你的命不像她一样的苦,可你比她漂亮得多。”

    他双手摩挲她脏兮兮的手指,他爱怜地揉捏她,然后亲吻她。

    “你真得好好洗个澡,看你身上都有些臭了。并不是哪种讨人厌的臭味。你的皮肤很娇嫩,眼睛也很漂亮。好一个美人胚子,你真该过上更好的生活。我会让你吃得饱,穿新衣服。我家里还有好吃、好玩、好看的——”

    她把手里的石头甩到他的脸上,然后拔腿就跑。

    可那男人捉住了她的手。

    他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小丫头片子,爷给你脸了!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小婊子,臭要饭的,接你娘的生意,丢你爹的脸。他妈的,敢咬人!”

    男人又狠狠地甩了一巴掌。这一下几乎把她打晕了,她瘫软的身体几乎站不起来。

    “他娘的野种。毛没长齐就学人家蒙男子汉。走!有你好受的。”

    他把她拖起来。她惊叫着哭出来,发了疯似的放狠话、讨饶,好像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

    黑森森的客人们埋首自己的事情,有些抬起疲惫的眼帘显示怜悯和好奇心。一个年老的客人连忙挪动上身,避开女孩向他抓来的手指。

    他拖着她往黑漆漆的巷子里走去。

    这时一个铁塔般的身形正好将他拦住。

    他畏惧地看着他,这铁塔不退半步。他试图避开他,却发现根本无路可走。

    他扔下姑娘跑走了。

    这个铁塔一般的男人就在桌边坐下,要五屉包子,三斤牛肉,两斤白酒。

    店家皱巴巴的脸孔直冒冷汗,可怜巴巴的模样几乎要哭出声来。男人沉默地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店家抹了一把鼻涕,小跑着去熟食店给他买来。

    他就着包子和牛肉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把周遭的客人都吓跑了。

    女孩爬起来,看一看周遭,捡起落在地上的包子,揣在怀里跑走了。

    杨柳飘逸清宵,萤火摇曳昏冥,月光垂落潇潇洒洒,波光流转起起伏伏。

    她拖着黑灰色的光景一直往前跑。备受欺凌身体越疼痛,遭遇不公的内心越苦楚,她就跑得越快。将两岸的阴影、呼啸的寒风远远抛在脑后。

    她仿佛翻腾着翅膀,化作了飓风。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泥地里。

    她很快爬起来,使出浑身的劲踩踏那块将她绊倒的石头。

    “你好。”

    “你什么事?”

    她冲着他张牙舞爪。

    “我是个医生,你是否介意我给你擦点药?”他说。

    他的年纪颇大,即便在这样的夜晚,你也能看出他温文尔雅的性格和清逸高贵的面貌。

    “我没有钱!”

    这医生没说话,他卸下肩膀上的药箱。

    她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警惕地瞪着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跑到东岸的小山坡上停住了脚。看见底下河滩逐渐燃烧的火光,是一艘停在滩头的小船。

    火焰几乎把半边天都烧亮了。一个年迈的渔夫凑过去观看,几个穿黑斗篷挎配刀的男人拦在那里。领头人一声令下便都亮出刀子,将这个好事人赶走了。

    一个穿斗篷的人推开火焰从里面跑出来,转身跳进水里。那几个穿黑衣当差的人叫骂着也跳下去。

    另一个黑衣人跳进船舱,从里面勾出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她瞪大眼睛看着,整个人呆住了,怀里的包子掉了一地。

    “别看。”

    那医生追上来,捂住她的眼睛。

    “没事儿的。”

    他反复对她说。

    “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家好吗?”他说。

    她推开他的手,弯腰捡起地上的包子。

    她慢慢地往前走,然后越跑越快。红叶轻飘飘地落,冷风呼啦啦地吹,黑沉沉的叶片压断灰蒙蒙的云霭,前方是巍峨的山壁、密不透风的丛林,月光在她的身后拖着长长的阴影。

    雷光划破青灰色的天空,留下凄迷沉郁的颜色,不多时便下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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