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五、恩人“徐队长”
四清运动的浪潮汹涌袭来,村里悄然进驻了四清工作队。
这本是一场旨在清查“四不清”干部、纯洁干部队伍、整顿农村经济秩序的运动,可不知为何,局势陡然生变,矛头竟无端指向了我的父亲。
有人居心叵测地向四清工作队举报,恶意诬陷我家是漏划的地主兼资本家,还造谣说父亲是在麻城犯下了严重错误,才被押送回老家的,是彻头彻尾的阶级异己分子。
一时间,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在村里肆意蔓延,如同阴霾一般,迅速笼罩了我们家,让我们深陷舆论的漩涡,饱受压力。
当时,四清工作队按照惯例,挨家轮流吃饭。
轮到我家时,却发生了异常,工作队竟莫名跳过我家,径直去了我家对门的“二苕爹”家里。
工作队唯独不在我家吃饭,这一突兀的举动,让母亲内心充满了不安。
她整日忧心忡忡,眉头紧锁,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
父亲却神色镇定,安慰母亲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咱没做亏心事,不怕他们查。”
庆幸的是,进驻我们村的四清工作队队长,是邻县公安局的副局长,有着丰富的刑侦工作经验。
这位徐队长,成为了我们家的大恩人。
徐队长初到村里,并未急于妄下论断,而是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
一天,他在村口偶遇我父亲,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主动搭话道:“正清啊,你怎么总是寡言少语的呀?要积极参与运动嘛!”
父亲神情坦然,回应道:“我没啥可说的,不是有人举报我吗?你们去查便是。”
实际上,这位徐队长早就留意到了我家的艰难处境。
在我家北厢房前面,有一个偌大的“沤肥坑”,是对门“二苕爹”挖的。他时常将草皮、猪粪、垃圾一股脑倒进坑里沤制肥料,弄得周围臭气熏天,严重影响了我家的生活环境。
父亲为此与“二苕爹”多次发生争吵,可“二苕爹”不仅不听劝,还变本加厉,拿着绳子跑到我家,扬言要上吊自杀。
无奈之下,父亲只好找来石头,在门前垒起一道墙,试图阻挡臭气的侵袭。
徐队长在“二苕爹”家吃饭时,出于好心,委婉提醒他家把这沤肥坑填了,还耐心解释说,这臭气不仅对我家不利,巷子里的风一吹,也会灌进他们家,对他们家人的身体健康同样有害。
然而,“二苕爹”一家固执己见,根本不听。
如今,时过境迁,他们家的房屋早已倒塌,屋基被“细苕货爹”开辟成了菜园。“二苕爹”和他的大女儿及唯一的儿子,都因怪病相继离世,“二苕妈”也只能前往外地小女儿家居住,令人唏嘘不已。
工作队果然派人前往麻城调查父亲的情况。
至于调查结果如何,看下文就知道了。
工作队进村不久,一天,徐队长找到我父亲,神色平静地说道:“正清啊,你准备准备,明天到公社报到,去参加一个学习班。”
父亲听闻,心中不禁涌起一丝不安,疑惑地望向徐队长。
徐队长见状,微笑着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说道:“别瞎琢磨,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带上生活用品,可能要学习半个月。”
第二天,父亲便依言前往公社学习。这消息在村里瞬间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激起千层浪,村民们纷纷议论开来。
“知道吗?古正清进公社的学习班了。”
“怎么回事?他莫不是真有啥问题?”
“这回正清可要倒大霉了!”
“谁叫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些人呐,真是缺德。”
看到村里有些人挤眉弄眼、交头接耳的模样,母亲愈发忐忑不安。父亲临走时,同样不清楚去学习的缘由,对于学习内容更是一无所知。
于是,母亲决定去找那位工作队长,一探究竟。
然而,这位队长大人却故意卖起了关子,只是笑着对母亲说:“别担心!正清回来你就知晓了。”
其实,他是有意不说明实情,想借此观察村里各类人的反应。
半个月后,父亲从公社回来了。一进家门,母亲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焦急问道:“到底咋回事?”
父亲满脸笑意,得意地说:“好事!我不用再挑大粪了,我要当老师啦。”
母亲满脸疑惑,追问道:“当老师?当啥老师?村里人都炸开了锅,说你要倒大霉,都进学习班了。”
父亲笑着解释道:“倒啥霉?我这个学习班可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我上的是夜校老师学习班,严格来讲,是培训班。”
母亲嗔怪道:“这个老徐,卖这么大个关子,可把我担心坏了。”
母亲口中的老徐,后来与父亲成了莫逆之交,还曾想举荐父亲到某个做丝线的工厂工作,父亲因家中事务繁杂,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婉言谢绝。
父亲从公社回来的那个夜晚,月色如水,轻柔地洒在宁静的村庄上。老徐专程来到我家,与父亲商议具体工作安排。
在这个村子里,百分之九十的村民都是文盲或半文盲,能识字读书的人寥寥无几。
为了改变这一落后现状,工作队决定开办扫盲夜校。老徐深知村里数父亲文化水平最高,便满怀诚意地邀请父亲担任夜校老师,还安排他负责村里的黑板报以及书写毛主席语录牌。
这些工作,对于多才多艺的父亲而言,可谓是得心应手。
四清工作队老徐请我父亲当这个夜校的老师,足见老徐眼光独到,选对了人!
四清运动期间,父亲夜里在扫盲夜校授课,白天则忙着制作语录牌,因而没有参与批斗村里的“四不清”干部。
村里那些曾处心积虑想整治父亲的人,这下可好,纷纷遭到整顿,不是被批斗,就是被撤职,还得退赔财物,一个个都老实了许多。
然而,在徐队长的有意安排下,父亲虽未参与批斗他们,可他们对父亲的嫉恨非但没有丝毫消减,反而愈发强烈。
那几家的孩子无法上学,而我们家上学的孩子成绩都十分优异,我家堂屋里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奖状。
他们见状,又嫉又恨,有人心怀恶意,出了个坏主意,说我家读书人多,欠队里的缺粮款又无力偿还,理应让年纪大些的孩子回家放牛挣工分,还声称我二弟户口在黄陂,却在麻城读书,也该回来放牛。
有一天,大队书记、大队长带着小队干部气势汹汹地来到我家,催要缺粮钱,父亲实在拿不出这笔钱。
大队书记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家读书的孩子这么多,可以轮换着读嘛。”
很明显,大队长是听信了那几个人的谗言。
父亲一听,顿时怒发冲冠,大声质问道:“读书怎能轮换?”
大队长仍不罢休,又说:“你家二儿子在麻城,吃的是队里的粮食,就该回来放牛挣工分。”
听到这话,父亲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径直冲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大步走到堂屋里,“啪”的一声,将菜刀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声怒吼道:“想不让我二儿子读书,你们就拿这把刀把我杀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那群干部脸色惨白,立刻起身,灰溜溜地离开了。
多亏了徐队长的清正廉洁,我们家在四清运动中幸运地躲过了被整治的厄运。
然而,好景不长,四清运动刚刚结束,那场席卷全国的运动便接踵而至。
嫉恨我家的那帮人如同恶狼一般,再次卷土重来,更加凶狠的报复接二连三,我们家最为艰难的日子就此拉开帷幕。
这艰难的日子,如同沉重的枷锁,一直紧紧束缚着我们,直到改革开放后,我将全家迁离了老家,才终于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