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二部《春天的故事》
五十三、奇特的班级
1978 年的春天,格外清朗。
苍穹宛如一块被清水反复涤荡过的湛蓝绸缎,纯净得不见一丝瑕疵,没有一丝云彩胆敢前来侵扰这片纯粹的湛蓝。
田野像是被大自然这位神奇画师打翻了绿色颜料盘,绿意肆意流淌,盎然的生机扑面而来。
在那个阳光正好的清晨,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
我双手稳稳地握住扁担,挑着那承载着梦想的行李和书籍,踏上了求学之路。
眼前蜿蜒曲折的山路,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一条沉睡的巨龙,静静地横卧在大地上。
这条山路,我再熟悉不过,它连接着故乡与外界,也承载着我对未来的全部希望。
十几里的行程,看似漫长,却无法阻挡我前行的脚步。
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每一步都踏在我对未来的憧憬之上,脚下的泥土松软,带着春日独有的湿润气息,鞋底与泥土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是大地在为我送行,又像是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走着走着,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回想起从麻城下放回故乡后这十七年的生活,心情十分复杂,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过去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幕一幕地呈现。
我想起了刚下放回来时,面对陌生而又艰苦的农村环境,心中的那份迷茫与无助。
但我从未放弃对知识的追求,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每一本书籍,那些文字像是黑暗中的灯塔,为我照亮前行的道路。
我还记得在乡村小学任教的日子,看着孩子们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我心中充满了责任感。
我努力地备课、教学,带着孩子们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那些时光,虽然清苦,却无比充实。
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遭遇了不公,被撤去校长职务,甚至面临被裁减的困境,心中满是委屈与不甘。
然而,正是这些挫折,让我更加坚定了通过求学改变命运的决心。
如今,我终于踏上了这条通往大学的道路,心中既有对未来的期待,又有对过往的感慨。
我知道,前方的路或许依然充满挑战,但我会带着这份复杂的心情,勇敢地走下去,去追寻属于自己的梦想 。
到了镇上,乘坐的汽车一路颠簸,驶向汉口,而后又辗转抵达汉川县城。
满心欢喜以为即将踏入校园时,得到的消息却如同一盆冷水,学校不在城内,而是在离县城二十多里的乡下。
武汉师范学院孝感分院的本部,位于孝感地区行署所在地孝感县城关镇,占用的是地区师范学校的校舍。
77 届正式录取的学生并不多,每个专业仅招了一个班。
谁也未曾料到,后来又补录了那些年纪偏大、考分颇高却政审不合格的学生,新生人数一下子激增,翻了一倍还多。
本部实在难以容纳这些补录的学生,于是只好暂借各县师范学校的校园过渡。
我们中文系补录了两个班,一个班安排在应山县师范学校,而我所在的这个班,则被安排在了汉川县师范学校。
我一路打听,一路向南前行。
沿途的风景如幻灯片般不断变换,路边的野花肆意绽放,红的、黄的、紫的,星星点点,点缀着这片春日大地。
当走到汉水边时,微风轻拂,水面波光粼粼,像是无数颗细碎的钻石在闪烁。
就在这时,幸运地遇上了几个来自应城县的学生,其中有余学明、王中喜、阮承绍等同班同学。
一番热情的互相介绍之后,我们便结伴同行。
或许真的是缘分天定,我和余学明特别谈得来。
他出身书香门第,家中藏书颇丰。他对人文地理的研究,更是让我钦佩不已。
我们来到一个大湖的边上,湖水清澈见底,能看到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弋。
向湖边田里一位正在辛勤耕田的农民问路。
他停下手中的农活,直起腰,用沾满泥土的手指着远处一座教堂,说道:“那里就是。”
站在这座教堂前,我们的心中都涌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
这,真的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大学么?
就教堂本身而言,规模还算得上是宏大,哥特式的建筑风格,高耸的尖塔直插云霄,彩色的玻璃窗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绚丽的光影。
可若是作为学校,这规模就显得太过狭小了。
这是一座非常典型的基督教教堂,教堂大门旁边挂着 “汉川师范学校” 的校牌。
走进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厅堂,我不禁想象,这里曾经一定是教徒们虔诚做礼拜、唱经的神圣之地。
厅堂两边的门边都挂着牌子,如今已变成了办公室。
沿着木质的楼梯走上二楼,有图书室,也有办公室。
教堂的东边是两排整齐的教室,教室前面是一个篮球场,偶尔能听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那是青春活力的象征。
西边是宿舍,宿舍的西南边是一个大操场,四百米的跑道,在阳光下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仿佛在召唤着我们去挥洒汗水。
操场周围的草地已经泛绿,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丛中穿梭、鸣叫。
武汉师范学院孝感分院在这里开设了两个班,一个是我们中文系的班级,另一个是数学系的班级。
而汉川县师范学校原本就有十几个班,三四百个中师生,校园里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活力。
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回荡,与春日的鸟鸣、风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美妙的青春乐章。
怀揣着满心的期待与憧憬,我踏入了大学校园,开启了人生崭新的篇章。
报到的那天,阳光格外明媚,校园里绿树成荫,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仿佛也在为我们这些新生的到来而欢呼。
报到的过程十分顺利,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很快,班委会、团支部便紧锣密鼓地成立了。
班主任是陈老师,他看起来温文尔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中透着睿智与和善。
初次见面,他微笑着和每一位同学握手,那温暖的笑容瞬间拉近了与我们的距离。
班长姓夏,来自汉川,他身材高大挺拔,举手投足间尽显干练与自信。
党支部书记姓蔡,是黄陂人,他性格开朗,脸上总是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和同学们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团支部书记姓陈,是个转业军人。
而我,有幸成为了团支部宣传委员,心中满是对未来工作的期待与责任感。
当同学们渐渐熟悉起来,我才发现我们这个班级,是如此的奇特。
全班共有 46 人,细细打量周围的同学,我惊讶地发现,除了我之外,其余都是高中生,而且绝大多数是老三届高中生。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全班竟然全部是男生,没有女生。
班级里的同学,来自黄陂县的有 19 人,来自汉川县的有 19 人,来自应城县的有 8 人。
年龄跨度更是大得惊人。
最小的孙小军只有 16 岁,他是 77 年的应届毕业生,脸上还带着满满的稚嫩与朝气。
而最大的一位同学是 65 届高中毕业生,已经 30 多岁了。
在班上,我也算是年纪小的。
班上不少同学都已经结婚成家,有的都已经当上了父亲。
有位姓陈的同学,竟然是四个孩子的父亲。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同学刘少甫上学前是高中老师,教毕业班。
他和学生们一起参加 77 年高考,结果他和一位姓魏的学生一起考上了,还都在我们班上,如今成了同班同学。
这奇妙的缘分,让大家都不禁感叹命运的神奇,也为我们这个班级增添了一段有趣的佳话。
在这个充满故事和个性的班级里,我知道,未来的大学生活一定会丰富多彩 。
在没有结婚成家的同学中,大部分在家里也已经订了亲,只有我和彭伟量、孙小军等少数几个同学,还未曾有过这样的羁绊,依旧自由自在地追逐着梦想。
然而,开学没几天,平静的班级就被一件大事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们班的副班长,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沉稳可靠的赵副班长,竟然被学校开除了。
这一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班级里炸开了锅,同学们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议论纷纷。
原来,赵副班长在老家早已结婚,他的妻子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农村妇女,多年来一直操持着家中大小事务,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赵副班长的父母和孩子。
可谁也没有料到,赵副班长上学后,身处全新的环境,接触到了各种新鲜的思想和观念,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
他竟给妻子去信,言辞冰冷地提出要和妻子离婚。这封信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痛了他妻子的心。
他的妻子,一个传统而柔弱的女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无法承受。
她整日以泪洗面,精神变得恍惚起来。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更是如一把把盐撒在她的伤口上。
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中,她最终选择了一条决绝的道路 —— 上吊自杀。
当她的家人发现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他妻子的家人悲痛欲绝,他们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愤怒与悲伤交织在心头,他们成群结队地闹到了学校。
他们在学校门口哭诉着,要求学校给他们一个说法,给死去的亲人一个交代。
学校领导高度重视此事,立即展开了深入调查。
在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后,认为赵副班长的行为违背了基本的道德伦理,给他人带来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最终决定给予赵副班长开除学籍的严厉处分。
许多年后,他到到武汉来见我,得知他离开学校后,南下闯荡,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顽强毅力,在商海中摸爬滚打,如今已当上了老板,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再想想他曾经的遭遇,我不禁感慨万千,命运的轨迹总是如此难以捉摸,谁能想到一个被学校开除的人,竟能在另一条道路上取得成功。
当时,班上还有几位同学也在闹离婚。
他们有的是因为上学后与伴侣的差距越来越大,共同话题越来越少;有的则是受到了新思潮的影响,对婚姻有了新的认知。
只是他们没有像赵副班长那样,酿成如此惨痛的悲剧,最终在经历了一番争吵与拉扯后,也就不了了之。
而那些在老家订过亲的同学,在面对大学校园里丰富多彩的生活和形形色色的人后,大多也选择了退婚。他们想要追求更自由、更契合自己的爱情与婚姻。
在那个充满变革的时代,传统的观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新的思潮如潮水般涌来。
人们的思想在不断解放,爱情与婚姻也在这浪潮中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与考验。
曾经稳固的家庭关系,在时代的洪流中,有的摇摇欲坠,有的彻底崩塌;而新的爱情观和婚姻观,正在悄然萌芽,等待着时间的检验 。
再来说说我们的老师。
我们班的老师都是特聘而来,他们的学识和风采,让教主课的老师都备受同学们的欢迎。
上《文学理论》课了,一位二十七八岁的老师走上讲台。
他头发有些散乱,像是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时太过投入,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
面容清瘦,眉骨很高,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藏着无尽的智慧。
他没有带教案,只是把教材往讲台上一放,便开始了精彩的讲授,那教材自始至终都未曾打开过。
他边讲边板书,口中吟诵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他以王国维的人生三境界作为开场白,瞬间就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一节课讲完,黑板上满满都是他写下的唐诗宋词,那些优美的词句,仿佛带着我们穿越时空,领略着古人的智慧与情感。
窗外的树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老师的精彩讲授鼓掌。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老师正在准备考武汉大学胡国瑞先生的研究生,专业是唐宋文学。
他只教了我们一学期,78 年秋,就如愿以偿地到武汉大学读研究生去了。
有一次,在电视上看易中天先生的访谈,易中天讲到他的一位学长,学识远比他强。
因为家境贫困,劳累过度,竟猝死在了讲台上。
易先生讲得很动情,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这才知道,他讲的这位老师就是教我们《文学理论》的傅生文老师。
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敬佩与惋惜,傅老师对知识的执着追求和无私奉献,让我深受触动。
期中考试,我的《文学理论》考了 95 分,全班第一。
傅生文老师在班上表扬了我,那一刻,我的心中充满了喜悦与自豪。
我喜欢写古体诗,经常到他房间里去向他请教。
傅老师的房间很小,却堆满了书籍,连床上也不例外,仿佛是一个被知识淹没的世界。
透过狭小的窗户,能看到窗外的几株不知名的小花在风中轻轻颤动,给这个堆满书籍的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机。
有一次,我一进他的房间,就看到他的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他正在认真地清理着。
傅老师当时工资不高,他的爱人就靠照相挣钱,补贴家用。
他见我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照片,眼中满是温和与亲切。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刚写好的一首《临江仙》词拿给他看,请他指教:
大地回春春意满,窗前舞燕啼莺。春风春雨总关情。河山舒锦绣,寰宇正清明。
桃李满园花更好,有缘喜作园丁。得育英才慰此生。清风鉴日月,捧出一颗心。
词中 “河山舒锦绣,寰宇正清明” 两句就是傅老师修改过的。
虽然我们只相处了一学期,但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我和傅老师交往频繁,我们之间的情谊,亦师亦友,让我终身难忘。
教我们古典文学的是 “沈夫子”,五十多岁的他,总是带着一种儒雅的气质,也是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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