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因
殿外廊下,景南归和程淮坐着下棋,风铃弦动,棋成定局。
程淮陪靑梧常住在这宫中,往日下棋,乃与靑梧交手,二人棋艺愈发想象,许久没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棋锋了。
“景世子这棋艺颇有棱角,我每下一棋,都得细细斟酌。”
景南归看着程大人敛着视线落在棋盘上,也不禁感叹世上情爱他头遭见辽阔无私,明丞相被选中暂替小唯接管北殇重担时,已与入仕途的陈大人生爱有心,可北殇前途大过儿女私情,一国之担自然不容身后人有权之隙,明丞相原以为要与此生挚爱离隙,谁知程大人竟辞了官,一心一意陪着明丞相。
前世景南归在府上,只吩咐出府走动的下人留意小唯和边关事,旁事他一概不知,一概不问,更别提明丞相和程大人的感情事。
不过他倒有些好奇,程大人的棋艺是从何处学来的,步步有考量,步步无锋芒,最后居然还是平局。
“景某也不敢当。”景南归并非寒暄,他棋艺的确没程大人精湛,“敢问程大人这一手好棋艺,出自谁手。”
程淮将手中扇柄一放,这扇原是靑梧怕热,他随手给人扇风用的,“这景世子算是问对人了,自然是靑梧手艺。”
“我们家靑梧棋艺了得,那是跟先王后下棋都不输的女子,靑梧的棋艺师承良才书院的良先生。
景世子也应听过,良先生的名号。”
景南归看着棋盘上几乎下满的黑白双棋,如此棋局,上佳之才,“程大人别客气,大人乃丞相之夫,我也是一介没军功加身的世子,倒不如我唤你一声,姐夫。”他得有个小唯郎君样,小唯唤明丞相姐姐,他也得不甘落后的。
程淮从一旁端起茶水刚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姐夫?随之哼笑两声。
唤姐夫也对,只是他还没适应,多被喊两遍就好了。
“姐夫,现在朝中良先生的学生多吗?”景南归顺势一问,没什么旁的意思,他就是想知道想良先生如此声望之人,会如何看待女儿择婿,若朝中良先生学生焉有,良先生却未与其与女相配,足以说明良先生是个以女儿意愿为先的父亲。
程淮知道些,“朝中素有清廉贤称的陈大人,还有上个三年期一举高中的状元,都是良大人的得意门生,今载秋闱保不齐啊,良先生之女良小姐,也能一举高中,来年春闱便能一举入士。”
景南归抿茶,“姐夫,这么有把握。”看来良小姐在城中美名不错,琴裴若想追赶良小姐的步伐,怕是要更加勤勉无度才是。
几句姐夫,给程淮叫的,都亲自给景妹夫斟茶了,“靑梧说的,那良小姐怎么说也是靑梧恩师的千金,自然不会错的。”
“那明丞相可否有听良先生提及良小姐婚配一事?”景南归探讨问道。
程淮饮茶挑眉,良小姐早已有了心上人,良先生还特意托人写信给了靑梧打听那人为人,“倒是有听靑梧提过,说良小姐已到婚嫁年纪,若朝中有年纪相仿之青年才俊,让靑梧留心些,毕竟女孩子家要多相看,这多相看,总得多见识见识天底下的好儿郎,才好决断。”他手中端着茶,满脸可惜。
“就是可惜那府衙周大人,年少有为,已有婚事加身,我看周大人很是不错。”
景南归将棋盘上他自己的白棋收回,“那良小姐没说个喜欢的准头,就这么盲目寻吗?”
“当然有啊。”程淮放下茶盏,朝景妹夫勾了勾手,“但我不告诉你。”
景南归唇畔一笑,“反正,改日小唯和我,会一同前去都城各大书院转转,姐夫不说就不说吧,到时小唯与我,自会问个清楚的。”
廊下无风,却有暖隙,程淮感叹一句,“景妹夫,你为你那琴裴侍卫,还真是煞费苦心呐,也需思虑一下自己,公主殿下在世上已无亲人,靑梧同我视殿下为亲,既然心意相通,即便不能让旁人知晓小唯与你之事,但总该自家人有个仪式才对,打算什么时候嫁进皇宫啊,景妹夫。”
“不能让我这一声声妹夫白叫吧。”
***
从明姐姐所住殿宇出来,雁翎拉着景南归也顾不上坐轿子,一路跑去御书房,宫墙远照,少女脸上急切泛泪,少年不知所云。
御书房朱门外,雁翎站在大口喘气,亲手推开这扇沉阖已久的门,前生今世她都失去了爹娘,在前世活身下,她在父王母后回都后,几乎日日过来;今世之中,一次也没来过。
明姐姐告诉她,先王先王后死前,曾告诉明姐姐,说下一次御书房的门,请让她来亲手推开,就当我们不能阻止那场将发生在小唯及笄宴上的转机,给她赔个不是。
门缝缓缓拉宽,菩提树红花绿叶,院子早被明姐姐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入内,经年不曾打扫,就连这棵菩提绿叶上都结了灰网。
雁翎身子滞在门里几寸之地,她感觉景南归也进来了,便让人阖上门,她先去明姐姐告诉她的御书房里的书案上拿了那封信,出来院中坐着。
信是父王母后离世前留给她的,在父王母后离世时,因她怕死,不敢看将死之人,也就错过了二人死前叮嘱,待二人身死后,她棺前尽孝,却无法弥补未见父王母后最后一眼的遗憾。
信皮上写着:小唯亲启。
信上写:展之吾女,见信有变。母后曾听一件离奇事,总想着世间万事,皆在人为,从有了小唯起,那离奇事一一应验,母后便知世间万事并非所求就有结果,离奇事也不再离奇。
母后愿我的小唯一生安乐,可知小唯失了父王母后,何来安乐,但事与愿违,母后同你父亲大限将至,唯放不下我们的小唯,一个年纪尚浅,就失了双亲的女孩子,这偌大的皇宫里,无垠的皇宫外,长夜青灯,再无亲人为我的小唯点燃,该是多么孤苦。
那离奇事还有一桩,乃小唯十五及笄,母后与你父皇求问过说之那人,可再没得到答案,我们亦不知到底是什么转机,也请小唯原谅父王母后,想陪小唯一生光景,却亏空过度的身子,已无力回天。
我们身为有孩子的父母,却没能给孩子安乐一生之福,是我们的错,不管转机如何,也不论及笄过后的小唯如何变,都是我们的孩子。
雁翎倔强抬眸,不让眼泪滑落,前世父王母后过世在她怀中前,也语重心长跟她说了一番话。
那情那景,犹如眼前光照,迫使人无心难忍。
雁翎被宫人通知说,父王母后要不行了,便快速跑去二人寝殿,父王母后的身子因常年征战,早烙下病根,一回都,就病倒了,整日与汤药打交道,她想让父王母后多活几载,将之前没陪伴她的光景都补回来,二人也愿意,积极喝药,身子还是一年不如一年,死前二人对她说。
“我们回来,小唯都长大了,长成一个君王相的人,其实我们也欣慰,但总觉得缺些什么,缺了孩提时的欢聚,也缺了我们小唯的成长,看着孩子日日为我们操劳,我们想着能多活些,就多活些,也不妄孩子的一片心意。
说来我们当父母的,也心负有愧,既无养育之恩,也无授之才学之德,只能整日在外拼杀,为我们的小唯谋得一隅安稳之国,才不枉费我们在小唯襁褓离去的不舍,和小唯屋父母相伴的八载。
病痛没什么,我们多担待就是,但我们日后再也没机会享受病痛了。”再也没机会看着我们的孩子成家,儿女环绕了。
雁翎侧了一下眸,泪水接着滑落,她记得母后说完,父亲便过世了,没几刻,母亲也过世了,话中信里从未变过的就是道歉之意,对她心生亏欠。
亏欠,她苦笑一声,“她们从来不亏欠我任何,前世父王母后若不亲征,怕是北殇边关也保不住的;若离开我亲征,又错过了我无忧无虑的孩提几载。
今生父王母后教养我,我却执意不见二人的最后一面,前世我有的,今世便是错过;前世我所拥有的那亲人相伴的岁月,今生有了弥补,景哥哥,这算不算上苍公平呢。”
“得到和失去就像水和树,水滋养树,树挡洪灾。”
“算。”景南归静静坐在一旁看她,看她浮想前世今生,想因果是非之理,那算命先生的父母曾为先王先王后算命过世,其子为北殇算命过世。
也算为北殇鞠躬尽瘁了。
但这寓意到底是怎样的,是逃不开的宿命吗?
那他之前以为的重活一世,难道不仅仅是上苍看小唯和他前世过于悲惨,所结下的今世因果吗?
一家三口算命的身死,到底预示着什么呢?
前世得到了,今生失去了,反之一样。
照如此说,小唯和他前世失去的相守,今生可续?
景南归望了望这片四四方方的天,刚过午时,光亮得吓人。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两世的北殇都在风口浪尖,小唯和他能相守的前提只会是大周三皇女继位,才有一线生机,应不能这么套例子。
那又该如何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