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个黑乎乎的桥洞。初秋的雨连成水幕,桥洞里也因这下了一星期的雨,积了满满一滩水。
林曜扯了扯裤子,鞋里进了水,袜子都湿透了,得赶紧回家换衣服洗澡。
他叹口气,收起伞,走进桥洞。
桥洞里总是睡着几个流浪汉,林曜望了一眼,发现他们今天居然不在。可能是嫌积水多,到了别的地方睡觉,林曜没有在意。他往前走,走到桥洞另一个出入口时,有个穿着青色道士服的人正坐在桥洞下,优哉游哉摇着扇子。
林曜好奇地瞟了一眼。
那道士恰好抬头。
林曜一愣,心中顿时有种预感:
——钱包不保。
果然,那道士见到他犹如见到了上帝,立马激动站起来,高声道:“且慢!”
林曜深吸口气,无奈地停下脚步。
道士握着扇子的手疯狂颤抖,他瞪圆眼,嘴皮嗫嚅着,白色的胡子随着欲言又止的动作摇晃。过了会,那道士从震惊中回神,捋捋胡子,神秘兮兮地对他道:“这位施主,既然能在这雨天相遇,便说明你我有缘,可否停下脚步,听我一言?”
林曜捂紧口袋,悲壮地点点头。
“实不相瞒,施主,我看你身上黑雾缠身,是极其不详之兆呐!”
道士说的极为认真,要不是林曜以前没少遇到过这种江湖道士,他一定会惊慌失措,问该怎么办,然后付出金钱求取平安,少则几百,多则上千。
但他混社几年,最近又刚换了新的电脑,手头紧张,平时还要买菜交水电费物业费,要交房租,还想在游戏里氪金,三、四位数根本掏不出来。林曜沉默一会,冷静地说:“九十九元再多没有。”
被他识破,道士也不脸红:“要不六六六,图个吉利。”
“我没钱了,最多只有九十九。”
九十九很多了!再加一元就是一百!三位数!一张红票票!
道士咬咬牙,松口:“……也行。微x还是支x宝?”
林曜掏出手机:“支x宝吧,我扫你。”
道士掏出一个小本本记下他的名字和解厄金数目,拿出蓝色的二维码让他扫了一下,见他转账成功,便开始神神道道地做法,念了一段他听不懂的文字,在他额头上用力点了一下,然后又从行囊里翻出一个三角形的黄色纸质平安符,放进他手中。
“今晚睡觉要将这平安符放到枕头旁边,切记切记,一定不要忘了!过了今晚,平安符便会失灵,将有灾祸找上门来,让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林曜半信半疑,看着手中花九十九元巨款买下的平安符,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桥洞外,雨还在下,他重新撑起伞,回到雨雾弥蒙的世界中。等他走了几百米远再回头看时,桥洞口已不见道士的踪影。
或许是雨天影响了视野,才看不清道士在哪。
总感觉又被所谓的江湖道士骗了,不过没关系,九十九元不算特别大的损失,就当买个心安。
林曜收回视线,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
雨珠在伞上敲出滴滴答答的乐曲,林曜听着这由雨编写的曲子,走到大路上。来往的人车络绎不绝,喧嚣的城市与刚刚黑暗静谧的桥洞截然不同,四处充满生气,他举着伞融进人流里,到常去的面馆吃了碗面,又在超市里买了一些零食和汽水,心情怡然回了家。
租的房子在十一楼,步行到公司要半小时,因为是大城市,房租奇贵无比,每月要花一半的工资用于交房租,剩下的一半,二分之一要存起来,二分之一是他可以自由支配的。
好在他的工作工资不算太高,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五险一金全部都有,逢年过节福利不少,公司领导非常通情达理,总的来说,他很满意,并安于现状。
手机和平安符一起放在玄关的鞋柜上,林曜先洗了个澡,再将手机和平安符一起拿进卧室。
明天周末,可以熬夜。
他当即高兴地奖励了自己一瓶汽水,打开电脑,开始追上周没看完的电视剧。
八点开始,一直上头看到凌晨一点,林曜哈欠连天,困意连连。他迷迷糊糊地洗漱完,看了眼手机上发来的消息,是发小周止木发来的,问他明天出不出去玩。
那肯定去。
问清时间和地点,林曜把手机丢到一旁,利索地爬上床。
总感觉忘了什么,算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闭上眼,一下便沉入梦中。
翌日十点,林曜看着电脑桌上遗忘的平安符,总算想起睡前忘了什么事。
江湖道士说要他睡觉时把平安符放枕头旁,但他忘了。
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将平安符收进抽屉里。虽然没有放到枕头边,但至少在一个房间,这样,大概,也许,是有效果的?
而且就算失效,能有什么,科学社会,不信鬼神,最多就是做做噩梦,他才不怕。
林曜安慰自己,抓了抓乱蓬蓬的发,去卫浴刷牙洗漱。
镜子里的青年黑发棕眸,虽然睡意惺忪、蓬头垢面,但依然难掩俊俏,林曜照常往镜子里瞟了一眼,结果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他的右眼通红,血丝像一条条红色的枝蔓,占据了眼白,从四周朝着眼球中间蔓延。
这这这这……他吓得用眼药水狂往眼睛里滴,但并没有效果。
难道是昨晚熬夜的缘故?可是,他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啊!
林曜凑近镜子仔细看了看,也不敢揉眼睛,他心惊胆战地看了半天,决定取消下午和发小的行程,去医院看看。
周止木今天本来约他去逛美术馆,收到他的消息,也没有因他爽约不悦,而是关心地问:[很严重吗?用不用我陪你?]
[没事,我自己去就行。估计是熬夜的问题,到医院开点药就好了。]
估计单纯是熬夜的原因,反正也不难受,吃个午饭再去医院吧,不急。
如此劝自己安心下来,林曜继续该刷牙刷牙,该洗脸洗脸,把游戏日常清过一遍,时间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他懒得自己做,换上黑T黑裤,去楼下吃饭。
餐馆里的人不少,他前面还排了六七个人,林曜拿过取餐号,挑了个喜欢的单人座,边刷手机边等叫号。
他的序号是51,出一份餐,出餐口的小哥便扯着嗓门喊人来取,45号,46号……49号……50号取完了,直接跳到52号,继续往后喊。
林曜有点懵,应该是菜还没炒好,晚一点点也可以接受,他坐在位置上继续等,等叫到60号,林曜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他到出餐口问:“你好,请问51号订单的菜还没炒好吗?”
“51号?刚刚没叫号吗?这都到61号了。”
“没有啊,取餐票还在我手上呢。”林曜递过去。
“咦?”出餐口的小哥一愣,在餐台上四处翻找,最后弯下腰,在地上捡起一张踩得又湿又脏的纸,“嘶——不好意思啊,你这票掉地上了没发现,我马上要师傅给你炒,抱歉啊!”
林曜叹口气:“没事。”
生活难免有意外,只是影响他晚一点吃上饭,没什么大不了。
赶在63号前,他点的饭菜终于出餐,林曜端起盘子,转身时听到小哥喃喃自语:“真是怪了,票都压在盘子底下的,怎么会掉下去呢……”
是啊,怎么就他的这份出意外了。
刚才的位置被其他人做了,林曜心里默叹口气,重新找了个位置坐下。
吃完饭,又在餐馆里磨磨蹭蹭坐了会,估算着医院下午上班的时间,林曜坐上地铁。
到医院只有一站的距离,周末排队就医的人和工作日一样多,好不容易挂上号,找到就诊室门口,等了两个半小时,总算轮到他。
年迈的医生看了看他的眼睛,询问他最近的作息,把把脉,给他开了几瓶换着滴的眼药水,抗生素和抗炎的,告诉他滴药间隔和每日次数。
“晚上早点睡啊,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少熬夜,少玩手机电脑,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风景啊。”医生叮嘱他。
林曜忙点头应好。
走出就诊室的时候,太阳已逼近沉落,天空由远及近染成张扬的橘黄色,到取药口取药前,他憋不住,去了厕所。
厕所里罕见的没什么人,灯光昏暗,气味很重,有点不像人留下的气味,特别腥。
解决完,在洗手池前洗手的时候,林曜从镜子里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一旁的拖把池里,黑布条做的拖把放在里面,长长的拖把杆斜搁在墙面,而在拖把杆上,一只表皮光滑、像是软体动物的手一圈圈缠在上面,林曜扫了一眼,缠了四圈。
如果只是单纯缠绕也就算了,但那东西……在动。
林曜惊愕地立在原地,不敢回头。
和蚯蚓一样,差不多跟他胳膊一样粗的玩意顺着拖把杆爬到墙上,一点点往天花板蠕动。
我……超。
林曜一动不动,水龙头关着,但身体做着洗手的假动作。
回头还是不回头,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也不像蛇,没有冷冰冰的鳞片和尾巴,没有眼睛,两头一样粗,前头不停地晃动,似乎在探路。
从没见过的玩意爬到了他头顶的天花板上。
林曜咽了咽口水。
他有点怕。如果只有蚯蚓那么大还好说,可近了才发现,这东西粗过他的手臂,爬过的地方还留下了蜿蜒的水痕,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那莫名奇妙的东西探寻着将身子悬空,往他头顶慢慢落下。
心跳蹦到嗓子眼,林曜抖着手,心里默数:三,二……
嘭的一声,厕所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新鲜的空气灌进来,林曜瞬间有种重见天日的荒诞感,猛地回头。
进来一个中年人,瞅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到一旁的小便池去了。
他、他没看到吗?头顶上的东西已经很近了!
林曜再看回去,镜子里,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刚才看到的蚯蚓般诡异的东西和它留下的水痕全部消失,仿佛几分钟前的一切,只是他精神恍惚下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