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3

    下午的阳光倦怠又舒适，咖啡厅里的小猫们各个东倒西歪懒洋洋地扑在软椅上，露出柔软的肚皮。

    有一只胆大的橘色花猫一点也不怕生，靠在兰斯洛特的腿上，它也许是咖啡厅最有活力的猫咪，时不时还挠下兰斯洛特的衣服。

    兰斯洛特以为它是饿了，将桌上一块无盐奶酪连着盘子递给它。小猫也不客气，摇尾小口品尝。

    坐在他对面的女生，便是昨日电话里的经纪人。

    她的打扮仿佛刚从学院图书馆出来，整个人被阳光镀了一层书卷气。

    金属细框眼镜下是素净的脸，腕间一只极简风手表，搭配纯色衬衫裙。

    桑安那不急不慢地跟眼前的人介绍具体工作以及世界的秘密，右手扶着茶杯，时不时小抿一口。说道最后，她发现杯子里的拿铁已经被她全喝完了。

    让一个来自中世纪还没有适应现代生活几天的人突然有经历一场世界观炸裂的精神洗礼，确实非常困难。

    兰斯洛特扶住太阳穴，似乎在努力消化：“所以说，这个世界也是游戏？”

    “正解。”桑安那仔细看他，稀奇地说，“你好像不是很惊讶？上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疯了好长一段时间，到现在还都不理我。”

    兰斯洛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可能是因为……有过一次经验吧……不过，直接被告知真相，有点令人咋舌。我来这个世界也才几个月，玩过一点网络游戏。如果用里面的游戏角色和我自己对比的话，我也真的做不到，我还是觉得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桑安那看着他，突然想到一个题外话，问道：“兰斯洛特，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静默悄然降临，兰斯洛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透过桑安那，透过咖啡厅，透过了午间阳光，仿佛在远方。然而下一秒，桑安那发现他又回来了。

    兰斯洛特晏然点头说：“无法否认在这里我还是有很多地方没有办法适应，无论是外部世界的繁华，还是这个世界的思想信仰，一时半会儿都缓过来。不过，这没有妨碍我喜欢这个世界。这里，人变得更自由，有更多的可能性，大学课堂上老师提到过一个词——‘多元’，我觉得很适合形容这个世界。”

    见他的话停住，桑安那眯眼，拖着下巴，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科普式说道：“……如果不是游戏的话，你原来生活的世界是很难与这个世界产生「通路」。除非破「次元壁」，当然，这个更难，也不切实际。”

    她望向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然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咖啡，说：“我们现在所处的‘现代世界’可以看作一个大型游戏厅，你玩过游戏吧……这个世界预计会开通上百个联机点，可能还会更多。这些点就像锚瞄准另一个游戏世界，使中间形成通道。我们的目的就是去通关那些游戏。”

    “和‘现代世界’不同，那些世界大部分还处于初始状态，虽然世界框架已经基本成型，但肯定还是存在一些漏洞和疏忽。我们可以在外面远程修改，但不实践注定无法捕捉细微。直接进入打通游戏，让那些世界成为理性有思维的闭环。”

    桑安那说完，又看了一眼兰斯洛特，发现他并没有先前的惊讶，反而有时间从容淡定地抱猫。她摸了摸左手的表，按耐下按键的冲动。

    兰斯洛特淡淡地笑，抬头说：“看来……真的是玩游戏。可为什么选择我？”

    桑安那呆了一秒，认真地说：“对自己有信心点，你可是第一个在没有任何提示情况下突破程序设置的人。而且，我也看过《亚瑟王创奇》的游戏回放！你是很很厉害的人。”

    兰斯洛特没想到桑安那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向她道谢，承蒙谬赞，愧不敢当。

    突如其来的活跃期结束，桑安那面不改色地再喝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时手指轻颤，暗自垂手，两指掐了一下。

    “具体要做什么，要看不同的世界背景和故事线，它们根据原剧情偏向不同的游戏类型。已经开通的三个世界举例吧，比如《亚瑟》偏向乙女、《爱丽丝》探索猜谜、《塞壬》是找鱼游戏。不过，一般都会有个具体的主线目标。”

    “额外提示，游戏通关会有奖励哦。”

    “但还是有一点要告诉你，这种没有测验完毕的游戏会有风险。可能会导致意想不到的麻烦。但我们的保障是全面的，如果你遇到任何问题，我们也会全力为你解决。”

    “所以，兰斯洛特，你考虑好了吗？”

    兰斯洛特把橘猫放下去，银色长发顺着肩胛滑落，抬头可以刚好对上星星般明亮的眼眸。

    他微微一笑道：“嗯，考虑好了，我想试试看。”

    声音温柔，比三月春风还要柔暖。如沐春风——仿佛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词。

    桑安那在心里感动到落泪，暗叹简直是天使！

    举杯时发现咖啡又被自己喝光了。

    桑安那捂唇放下杯子，很自然地开始“清扫”桌面上的小点心们，她馋很久了。表面上还是平静如水，说：“好，那我们继续聊聊工作吧。”

    她从包里取出两份纸质文件，将其中一份递了过去，说：“这是初拟的合同，就跟你们那个时代的契约差不多。你先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随时可以提出！”

    文件无论内容还是本身设计都很简明，内容精简干练、条理清晰、通俗易懂。更重要的是，里面用了中英两版文字记录，英文还是古英语，论及专业的地方还有特别标注。

    兰斯洛特忽而觉得很暖心，对方真是一个细心的人。

    文件上拟写的薪资待遇和福利非常全面。

    合约期限为15年（以第三方游戏为准）。这里下面还有两条标注。

    ——当在游戏里时，现实的时间是静止的。而在现实中的时候，游戏里的时间是十分缓慢的。

    ——特殊游戏的时间跨度大，需要长时间投入。

    桑安那见他看到这里止住了，便询问道：“你是觉得时间长了？这可以缩短。”

    兰斯洛特摇头，“不管在游戏世界待多久，这个世界我都不会有太大变化。是吗？”

    “是的，也不会耽误你在这个世界的生活。”桑安那补充说。

    “这样真方便，”兰斯洛特感叹一下，眼帘垂下，抚摸文件上的文字时就像在抚摸时间，“就像魔法一样。”

    “安娜小姐，我没有任何异议。这份契约接受。”

    他的笑容温柔，语调温和，俊美的容颜似天然而成的白欧泊。

    桑安那：“好、好的。如果没有问题，那可以签字了！”

    签字时也要签上中英文两个名字。兰斯洛特将文件递还给桑安那后，看到她先是无比熟练且随意地画了一串简笔长线，又郑重地写下自己的中文名字。两份文件都写完后又给兰斯洛特。

    她有些拘谨地说：“我一直想说，我姓桑，名为这个‘安那’。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几乎都会弄错。”

    好吧，兰斯洛特确实弄错了。

    兰斯洛特微微点头，温静地说：“好，我知道了。那我可以叫你‘安那小姐’吗？”

    桑安那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莞尔耸肩。

    她放下最后一块曲奇，说：“距离第一个游戏的打开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如果明天有空，可以先来俱乐部熟悉工作环境，顺便先玩一个游戏体验一下。”

    文件上有俱乐部的地址，第二天兰斯洛特到的时候，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有点惊奇。

    和学院附近的游戏城完全不一样，他曾和凯他们一起去凑过会儿热闹，眼花缭乱、乱花迷眼，花了一个下午才找到出口。

    这家俱乐部隐匿在老城区梧桐树后的独栋红砖建筑，与周围新建商业区形成时空错位。往来人群匆匆，这间门面丝毫不起眼，仿佛被时代浪潮遗忘的老者。

    用复古美学对抗快节奏时代，在霓虹与木质的交融中寻找精神栖居地。

    兰斯洛特推门时还听到了铜铃轻响，松木香混着旧书页的气息漫过鼻尖。

    从进门开始左右墙壁都是书架，且都摆满了书。这里不像游戏馆，更像一间小型图书馆。

    他走进去就像静了音，天鹅绒波斯地毯吸收足音，暗金纹路在昼灯下流转。

    东南角的吧台旁坐着一个红发少年，手写菜单用粉笔字记录今日特供：冻柠茶、热可可、椰子汁。

    少年百无聊赖地点击平板，兰斯洛特凑近看才发现他在玩水果切。

    下一瞬，平板息屏。少年人抬眸，眼里无太多波动，只是他的神情过于傲慢，眉间的微蹙都带着不动声色的轻蔑。这副表情仿佛不大欢迎兰斯洛特的到来。

    少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换了个姿势继续玩：“你来了，上二楼吧，我姐在等你。”

    兰斯洛特往楼上去，终于看到了俱乐部该有的游戏设备和电脑，但都没有人。

    一间房间敞开了门，他听见里面传来古典音乐声。

    闲步走去，正好与桑安那四目相对。兰斯洛特先露出微笑，桑安那也相视而笑。

    音乐戛然，她示意对方坐对面的沙发上，说：“你来的真早，我还以为要到下午。”

    “这里真安静，不像是玩游戏的地方。”兰斯洛特坐下说，空气充盈恬静和阳光，让他很是放松，“倒像是看书的地方。”

    刚好他又看见茶几上摆着一本书。封面崭新，像是从印刷店出来。上面还有两块红丝绒蛋糕，其中一块缺了一个小口。

    “爱丽丝梦游仙境，听说过吗？”

    兰斯洛特摇头。

    桑安那将书递到兰斯洛特手中，她笑着说：“也对，你们不是一个时期的。这本书是原著，你可以先看看。我们下一步就去这个世界。”

    这本书的封面插画色彩缤纷、怪诞中充斥奇幻，兰斯洛特翻开第一页，是纯英文版。

    桑安那继续说：“这个游戏已经检验完毕，在三个世界中也算是最容易的，可以用来练手。”

    她拿出一只马克笔，走向对面从一扇门后推出张黑板，开始自己潦草但快速地鬼画符。

    很意外，兰斯洛特既然能看得懂大部分内容。

    桑安那边写边做解说。

    《爱丽丝梦游仙境》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童话小说。

    与以往的童话小说不同，其中最为称道的便是其荒诞的幻想、深刻的哲学隐喻和颠覆性的语言逻辑。

    故事以7岁女孩爱丽丝为主角，她追逐一只揣着怀表的白兔跌入地下世界，进入一个充满荒诞法则的奇幻国度。

    在这里，她经历了身体大小的反复变化，遇见了会说话的动物、癫狂的疯帽子、抽水烟的毛毛虫、暴虐的红心王后等角色，参与了一场荒诞的审判，最终在混乱中觉醒，发现一切不过是梦境。

    这本书是世界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儿童文学作品之一，同时也被视为□□的暗□□。

    它的“颠覆性”并非流于表面的荒诞，而是通过对维多利亚时代社会规范、认知逻辑和权力结构的系统性解构，彻底挑战了当时的主流价值观。

    “不过，这些都涉及到文学的深沉哲理和历史文化，我们暂缺不提。你看到哪里了？”

    桑安那的黑板已经被画满了线条。为了醒目和区别，她还特地用了黑红两种笔。

    这个场景让兰斯洛特想起了大学课堂，觉得自己应该带上笔记本再来的。

    最终，他真诚地告诉她实情说：“第二页。”

    桑安那把黑板翻过去，两支笔也放下，说：“我打扰你看书了，你继续吧。我去让弟弟做两杯柠檬茶。”

    兰斯洛特连忙说：“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觉得打扰。桑小姐您说得很好。我一直在听，还没来得及看。”

    桑安那的脸微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哦，这样啊，那我去拿茶了，你慢慢看！桌上的另一块蛋糕你可以尝尝，我弟弟做的！”

    咳，越说越像没话找话，如果手表在旁边她肯定又要下意识按下去。

    出门前，带上桌上被咬了一口的那块蛋糕，离开时如闪电，兰斯洛特很快就没看见她的影了。

    童话小说的语言总是通俗易懂，而且又是兰斯洛特的母语。虽然有些故事很难用逻辑解释，但读下去还是没有问题。

    诙谐的幻想故事中藏着现实的影子，似乎还有如游丝一般的线穿梭其中。

    越到后面，这个影子越清晰。他好像看见了几百年的英格兰。

    对于这个世纪的人来说，维多利亚时代已经是过去式，而对他而言，那个时代依旧是雾里看花，看书让他错过的一整个时代抽丝剥茧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好像知道怎么弥补那块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存在的缺口。

    他以前也常博览群书，博学对一个骑士来说也很重要，但对小说的渴望没有到这种程度，他突然产生想要看更多的想法。

    下午两点，兰斯洛特看完了这个童话故事。

    就在这个房间，桑安那打开另一张门。这个房间的门真的很多，除了西边有道窗户没法凿门，其他面都有门。

    兰斯洛特和她一起进去。

    这个房间也有一个窗户，窗外是梧桐树冠，层层叠叠将外面世界分隔成千千万万个世界。

    左右各放置了两张按摩椅。桑安那躺上离她最近的粉色椅子上，顺便往按摩椅旁边的桌上拿了一块水果糖、撕开糖纸吃，示意兰斯洛特可以她对面的椅子上。

    “现在一张碟只能联机四个玩家。你可以带上眼罩，这样睡着舒服点。”桑安那边咬碎糖果边说。

    兰斯洛特躺下，座位比他想象的还要舒服，他问：“我也需要吃颗糖吗？”

    “爱丽丝的退出键是dy不错，不过你第一次玩不需要。至于我只是想吃而已，你想吃也吃。对哦，你提醒我了，进去不要随便吃糖，会被强行退出来的。”

    兰斯洛特听她说，在带上眼罩前也挑了一颗玉米糖。

    刚握住糖果，黑夜就提前降临。

    四肢和躯体仿佛脱离自己的掌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睡意，意识模糊、沉沦、最终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