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初夏的重庆室外温度已经到了三十五六度，唐捐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终于明白什么叫雾都。
车开了半个小时到的目的地，一栋红砖三层小楼，门口镶着一块牌匾，白底黑字写着遇安。
唐捐估摸着里面应该是个小茶馆，进去才知道是个画廊，今日展出的是重庆本地油画大师罗秦的作品，主理人看到张万尧立马迎上前，说好久不见。
张万尧笑着跟人握手，说好久不见。
“这位是？”主理人笑着看向唐捐。
唐捐笑着冲人伸出手：“你好，尧庭律所唐捐，幸会。”
主理人眼神瞬间亮了：“是唐律师啊，久仰大名。”
唐捐身子往后一撤，说不敢当。
“进去看看。”张万尧。
“得嘞。”
主理人带他俩进了里屋，暖色调，头顶是一盏盏的白炽灯，四周是布满颗粒感的白墙，唐捐把手放在上面，按一会儿掌心全是印。
眼前是一副农民伯伯收麦子的油画，下面的落款显示创作日期是在1963年，在大理画的，那是罗秦下乡的第一年，那时他二十八岁。
“罗老师这幅作品朴实自然，光景柔和，奠定了他写实派的风格。”主理人面带微笑，自信儒雅。
唐捐仰头傻傻地看着，瞧不出什么名堂，他从小艺术细胞为零，手抄报都是复制宋颋的，去户外写生，别人一下午画了个绿水青山，他拿着鱼竿就没撒过手，老师看着筐里活蹦乱跳的鱼儿，脸直接黑了。
“唐律师认为这幅画怎么样？”主理人还是笑着，头向唐捐这边一偏。
唐捐正在愣神，主理人的话没灌进耳朵，张万尧手掌在他后脑勺一拍，他才缓过神来。
“不好意思，刚刚有点儿入迷，我不太懂画，单纯觉得它挺好看的。”唐捐说完挠了挠头，身子往后一撤，跟老东西隔了一米，动不动就拍人后脑勺，嘴巴是摆设吗？
主理人笑着点头：“唐律师心直口快，我喜欢。”
“我也喜欢。”
坚定有力的青年音自背后传来，唐捐回过头找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心尖一颤。
“戚总大驾光临啊。”主理人疾步走向前跟戚柏舟握手。
“抱歉是我记错了时间，也算赶上了。”
戚柏舟嘴角带笑，目光落在唐捐身上，眼前人目光灼灼，唐捐除了微笑，想不出别的表情。
“哪里的话，遇安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主理人往边上一挪，戚柏舟跟张万尧他们脸对脸，气氛不算友好。
“张律，唐律，好久不见。”
戚柏舟冲俩人伸出手，唐捐伸过手跟人握，戚柏舟的手冰凉，抓着他的手半天不松开，他眉心一紧，手才回归自由。
“戚总远道而来，晚上玄鹤楼，不见不散。”主理人对着戚柏舟说。
“乔总费心了，我跟唐律晚上有约，下次你去我那儿，不醉不归。”
戚柏舟嘴角带笑，主理人眼皮一颤，目光落在一直没发声的张万尧身上。
“戚总日理万机，应该是记错了人，我不记得跟您有约。”唐捐没理张万尧那张冷脸，跟戚柏舟四目相对，一脸坦然。
他并非有意拆台，老东西一直怀疑他跟戚柏舟有一腿，如今这话说得暧昧，他自然不能接，况且本来也没约，他实话实说。
“上次电话里说的，唐律忘了？”戚柏舟身子前倾，跟唐捐快脸贴脸了。
唐捐身子往后撤，站直后盯着眼前人，半晌没有回话，看他没反应，戚柏舟的脸直接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环绕：“唐律还有重要的东西落在我那儿，当真忘了？”
唐捐心一颤，扭过脸跟人对视，眼眶一瞬间就红了，咬咬牙点头：“是我记错了，今晚的确跟戚总有约，不见不散。”
戚柏舟抬头，眼里尽是笑意，小声说了句好，瞥了一眼张万尧，跟身边的主理人说：“罗老冬季的展览就定在十里街吧，我让人把东西挪走。”
“多谢戚总好意，地方一早就定了，先看画吧，三点以后观众就进场了。”主理人手掌往前一倾，带他们来到一堵墙面前，入眼就是苍山洱海，漫天的海鸥在空中起舞。
“这应该是罗老那幅不久前在精南会所被神秘买家走的巨作吧？”戚柏舟。
“不愧是我们罗老的忠实粉丝，戚总有心了。《晚归图》是罗老在云南留下的最后一幅画，前后三个月，白日在乡间忙碌，夜里窝在草棚画画，成图时刚好离开大理，回到重庆便被稹老一眼看中，自费送他去央美进修，回来便成为人人皆知的油画家。”
主理人侃侃而谈，唐捐思绪都泡在戚柏舟刚刚的话里，他最近被老东西一直抓着不松手，父亲的事查到易观南那就断了线索，元宗皓托燕斐送给他的信，他差点儿忘了。
整个画廊一百多幅画，记录了罗秦从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到卧病在床的耄耋之年，有些画作卖出天价，有些只存在于草稿，待成名时再被翻起，都是人们眼中的巨作。
根据外界的估价，他早已是身价上亿的富豪，本该豪车别墅样样俱有，他仍然住在小时候的吊脚楼里。妻子早逝，无儿无女，画室里一堆流浪猫，晚年的画作里总有猫的身影。
楼下的火锅店跟茶馆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那时的重庆还没搞起旅游，茶馆里坐的都是本地人，下棋的，聚在一块搓麻将的，也有人到中年躲老婆的，从日上三竿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流浪猫出来觅食了，他们都不愿回家。
这些都是罗老六十岁以后画作里经常出现的东西，媒体评他，最具烟火气的画家。
常年画作，他有严重的腰间盘突出，八十岁以后就很少下楼了，坐在小阁楼的阳台上看人来人往，还是忍不住拿起画笔，留下十余幅《小楼久坐》。
罗老最后是在梦中走的，书桌上放着遗书，死后存折里的钱全交给慈善基金去打理，他只有一个要求，为中国培养更多的画家。
同年十月，罗秦学院诞生，如今中国画家的名誉榜上，总有几个出自罗秦学院。
今天的主理人乔颂，就是第一批学生，遇安是他送给罗秦的礼物，不管罗秦的画在国内外办过多少次展，重庆永远是他的根，也不管时代的喜好如何变幻，罗秦的画永远都在遇安。
展览看到一半，戚柏舟跟张万尧都不见了，只剩唐捐一个人在那听主理人讲，他虽然不懂构图光影这些，但罗老的画朴实生动，很有生活气息，有种小时候看连环画的感觉，不知不觉看入迷了。
三点一到，门口挤满了前来排队的年轻男女，言语间都是激动，终于可以看到罗老的画了，他一直都是我的偶像。
唐捐嘴角一动，逆着人流出了大门，一辆黑色布加迪出现在眼前，车上的人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副驾驶的门让他进。
“现在才三点，戚总。”唐捐站在门口不动。
“你说过要陪我买生日礼物的。”戚柏舟头仰着，眸子里有傲娇，也有失望。
“我......”唐捐尬在那说不出话。
“上车吧，不能停太久。”
唐捐深呼一口气，步子动了。
“嗡”的一声，车子开出几百米远，唐捐抓着安全带，脑袋往外探，比起那会儿的雾气漫天，终于有了点阳光。
“袁宗皓的信在哪儿？”唐捐。
“在戚園，回去给你。”戚柏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只手伸过来要捏唐捐的脸，还没碰着，被唐捐一躲而过。
“戚总自重。”唐捐眉心紧着，头突然痛了。
戚柏舟指尖一动，苦笑着，还是那温柔的调调：“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戚总有钱有颜，找个称心的床伴并不难，何必总想着把我变成一路人？”
“为何不能是爱人？”戚柏舟声音加重，嗓子眼儿颤抖。
唐捐心一颤，鼻子也跟着酸，笑着说：“戚家在京城也算名门望族，你年过三十还不娶妻生子，免不了被家里的老人说三道四，既然你性向为男，找个也喜欢男人的并不难，也没人敢拦你。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向，也不可能被掰弯，还请戚总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戚柏舟突然大笑，此时刚好赶上红灯，他转过脸看着唐捐，眼里还是笑意：“你撒谎，明明心动了却不敢承认，唐律口是心非啊。”
戚柏舟说完在唐捐鼻尖轻轻一刮，继而倾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嘴角带笑回到驾驶座，油门一踩，刚好绿灯。
“戚柏舟。”
“嗯。”
唐捐胸口喘着粗气，肩膀也跟着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