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
卓一扬让Andy开车跟在程茁后面有好一会儿。
此刻，他正吊儿郎当的将胳膊搭在半开的车窗上，冲程茁笑了笑。
程茁摸不准他要干什么，挠了挠头说“不用了，我离这儿不远，走着就行。
卓一扬另一只胳膊一抬，手上挂着一个灰色公文包。
“这个也不要了？”
是程茁的包。程茁这才发现刚刚从餐厅出来忘了拿公文包。他下意识把手探进车窗要去拿，卓一扬手往后一缩，程茁扑了个空。
看来他没有要还给自己的意思。
程茁无奈地耸耸肩。“那就麻烦卓总了。”随后拉开车门上了车。
车里面温度舒服，很暖和。程茁的身体不再发抖，但是心脏却开始稀里糊涂的上蹿下跳。
“程先生，你的地址是？”
驾驶位传来一道女声。程茁觉得自己今晚喝太多了。怎么连这位女司机的声音都这么耳熟？
“鑫苑公寓，放西门就好。西门车好调头。”
虽然这么想，但程茁还是下意识透过车内后视镜去看。
“程茁，好久不见了。”
镜子里那双眼睛笑了笑，通过后视镜和程茁对视。
程茁觉得再烂俗的电视剧情节也不过如此。一个晚上，一个远离普城的城市，遇见两个普城高中同学。一个是毕业后再没交集的高中暗恋对象，一个是高三就失联的好朋友。他实在没忍住，苦笑了一下。
“你们认识？”
自从程茁上车后，卓一扬一直用余光打量他，发现他一直盯着内后视镜看，直到Andy说话，他才开口问。
“嗯，我们是高中...”程茁顿了顿。
“好朋友。”李嘉宜没等他说完就接上了。
“那咱们仨都是普城高中的校友。Andy，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卓一扬把头凑近了点饶有意趣地问。
“工作不攀交情。”李嘉宜冷冷地回了一句。
“所以，嘉宜...你现在是卓总的.……司机？”
“哦，她是我总助，今天晚上是临时的私人行程，来不及通知司机了。”
卓一扬手指不自然地刮了刮鼻子。总不能说是因为你才来的吧。
“哦，这样啊。”
车上又恢复了宁静。
程茁看着窗户里后退的高楼和霓虹灯。他其实有很多想问，显然现在不是时机。
“Andy，那你也知道程茁暗恋我的事？”
卓一扬在刚刚那段沉默中也没让脑子闲着。他记得高中确实有个女生跟程茁走的挺近，当时还传过两人谈恋爱，看来就是Andy了。既然他俩是朋友，那Andy知道当年的事吗？卓一扬向来直来直去，想到这儿就脱口问了出来。
程茁觉得自己眼前一阵晕眩，耳边好像开始嗡鸣。
他到目前为止的二十六年人生中一共有两个秘密。今天晚上，这两个秘密全被赤裸裸摆在台面上。第一个秘密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破，好，他可以不难堪，可以忍受。毕竟高三那年，整个普城高中都知道了程茁的这个秘密。
可是，第二个秘密，除了李嘉宜以外，不该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如果卓总今天的任务是让我难堪的话，那真是完成的相当圆满。”程茁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他觉得自己现在比拉斯科尔尼科夫杀人后发现没有获得所谓的救赎感那一刻还要绝望，还要无措。
可能今晚他真的有点儿累。神经开始有些绷不住，情绪的水龙头有不受控制的兆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嘉宜，能在路边停一下吗。”
“嗯？”李嘉宜在路边找了个档口，开了过去。
等车停下来，程茁抓起包几乎是立即打开了车门，冲了下去。回身关车门之前，他顿了顿，还是说了句“谢谢卓总，我可能有点晕车，不麻烦您了。”
“砰”一声。车门关上了。
整个过程，卓一扬没来得及插进一句话。
原来程茁一直都是这个样。他到底在逃避什么？同性恋是事实，喜欢他也是事实。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尤其是他说完程茁喜欢自己后，程茁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喜欢过他是这么丢人的事吗？比公开出柜还丢人？
虽说卓一扬是个直脾气，但他毕竟奔三了，现在也是百创科技总裁，他不傻。在饭局上和在车上那些话，是他故意要说的。
心口不一不是好事，他觉得也许对程茁来说，脱敏训练是必须的。
他没多耽搁，也拉开车门，冲着程茁离开的方向快走过去，好在他还没走远。
“你到底在装什么清高？是同性恋就大大方方告诉大家，喜欢过我，说出来就好了。”
“还有，你现在这一幅明明被气的够呛还非要装没事的样子。你不觉得太虚伪了吗？”卓一扬说这些话，几乎用了他这辈子最尖酸刻薄的语气。刻薄到他都有点儿想抽自己。
影随风动，树影斑驳。这些尖锐刺耳的话随着树叶的沙沙声刮到程茁的耳朵里。
“虚伪”
程茁从小就朋友不多，现在能交心的朋友可以说是没有。跟他接触过的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但是他知道，他们的好指的是老好人的好。说难听点就是虚伪。高中的时候，李嘉宜就评价过他：你像一个丢失了“愤怒”这一底层代码的程序。一直微笑，永远这么虚伪。
程茁脚步顿了顿，停了下来。
鱼看到的世界是水，鸟看到的世界是天。虽然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的情绪是哪来的，但程茁很能理解为什么卓一扬会说出这些话。在他的世界里，不顺心就闹，不舒服就说。反正说出来之后，一切都可以解决。
这可能就是程茁永远都不会生气的原因。他永远会换位思考，当他真的站在对方的角度，他就会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对方也是有苦衷的。这么想着，程茁就不会为对方的行为生气，甚至还会从心里生出一份怜悯。
就像现在面对卓一扬这样。
程茁回过头，他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微微凌乱，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他缓缓开口，用有些戏谑的口气说道：
“卓少爷，我其实真的没有生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卓一扬狠狠咬了咬牙根，看着程茁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看来来硬的对程茁不管用。他叹了口气，软下语气：
“对不起，刚刚是我说话重了。我其实...我其实就是想说”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喘了两口气接着说“程茁，你也许可以简单点，试着做自己，不要管别人的看法。这个世界其实是很包容的，把一切都看简单点，你会发现人生是很轻松的。害怕生活中发生变数，太钻牛角尖，这些都会把你的人生逼入死胡同……”
这段莫名其妙，没有前因后果的话像雨点一般砸了下来。程茁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说这些，说这些高高在上的话。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般的语气指点别人的生存方式。他忽然很想冲他大声吼一句“关你屁事。你以为你是谁。我t跟你很熟吗？”
但转念一想，说这些话一定要耗费不少力气吧。
他深吸一口气，“卓一扬，也许对你来说世界是轻松的，但对我这种人来说，做自己，才是最难的。”
程茁的语气轻轻的，像吐出了一缕风，卓一扬刚捕捉到，立马就消散在风里了。
卓一扬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车里。这不就是今天他要做的吗？自己在难受什么。可是当看见程茁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太难听了。
他反复在心里提醒自己。不破不立，不破不立，不破不立。不帮程茁理顺这个道理，摆脱现在的思想桎梏，以后会有更坏的事。对，卓一扬，你没有做错。
Andy听到后座传来的叹息，默默发动车离开了。
